辭不掉的人
政府於五月刊憲生效《2021年公職(參選及任職)(雜項修訂)條例》後,政圈不斷放風會DQ(撤銷資格)區議員,多間傳媒在七月初引述消息,傳政府會追討被DQ 區議員上任至今的所有薪津,料涉款過百萬元,消息觸發區議員離職潮,至今已有逾200名區議員辭職。社區失去區議員一職,議辦停止運作,社區服務會否戛然而止?我們看看天水圍瑞華區的故事。
今年六月中,天水圍區議員林進在Facebook宣布辭退所有議員辦事處的助理。林進解釋,此舉是給一眾街坊和同事一個緩衝期,「我哋希望唔係一刀切,我哋唔希望今日唔可以繼續做(區議員),就突然關閉辦事處,街坊先突然知道呢到冇辦事處。」他希望讓眾人有心理準備,明白DQ一事如箭在弦,他又召開居民大會,希望大家思考社區的未來出路。
失去議助身份仍繼續服務 只為和街坊道別
林進的全職議員助理Dino在被解僱後,仍照常回到議辦工作。第一次見Dino那天下著滂沱大雨,他推門而入,渾身濕透,坐在辦事處的街坊隨即七嘴八舌:「冇帶遮啊?」、「快啲抹吓嗰身。」又有街坊在議辦等了一小時,只為拿她親手炮製的美食給他吃,在議辦居住的小貓赤玉看見Dino回來,也立刻向他喵喵叫。
戴著圓形眼鏡、有個小肚腩的Dino說起街坊時眉飛色舞,他解釋自己被解僱後仍以義工身份回來工作,是不想突然消失。
有啲街坊未必好關注Facebook,又或者婆婆未能夠上網,佢哋又係點會知我哋發生咩事,都希望盡可能有一個人坐喺辦事處同佢哋解釋。
他指,有些老人家透過和人談天才知道社會上發生的事,Dino以「身後事」形容後續事情,他不希望整個議辦突然蒸發,要好好處理「身後事」,和街坊道別。
社區自救開展 喜見街坊有改變
Dino說剛上任時,深知議助的身份可以接觸基層街坊,他希望向當區的市民宣傳自己的政治理想,但後來明白,理想終歸理想,於是整個議辦將重心放在連結社區,議辦有一系列的活動包括派剩菜、回收活動、街坊跑步團、教育環保站,著重的是大家一起動手做。而林進在六月底舉辦的「最後一次居民大會」,就是在這個基礎上,讓居民討論議員被DQ後,社區如何自救,居民一起用自己的力量守護社區,而現有的維修義工隊及義工隊繼續運作,家居維修及定期派發物資,如口罩、酒精搓手液等,這些工作並不會隨DQ而消失。
Dino坦言,社區自救是一個很烏托邦的想法,但在任內看見居民有改變,亦感安慰。他說了一個例子:社區內有一個在大家心中比較貪小便宜的婆婆,因婆婆的屋內堆滿雜物,機緣巧合下,議助們幫她「執屋」。婆婆得到別人幫助後,她開始懂得將自己的東西分給人,而不是「有便宜便去拿」,他直言,「我覺得有呢啲小小嘅改變,就已經好滿足。」
理想開餐廳繼續為社區服務
當大家還未來得及消化議助被解僱的事實,七月初,DQ及追討薪津消息傳來,林進決定辭職,Dino卻因不慎受傷,要在家休養一星期,沒想到在議辦工作的時光就這樣突然終結。他自嘲,「變返一個廢青,我冇工作就會匿係屋企打機,然後就冇然後了,就好似冇咗一個好大嘅人生目標,好似進入絕路。」
議員助理這份工作令他有了未來十年的藍圖,知道自己的目標,一眾街坊亦想為社區付出,有人學回收,也有人幫小朋友補習。
我們嘗試提供一個平台,但政府一下子推倒呢個平台。點解一啲好嘅人,一個人做正確嘅事,但香港係不容許佢咁做?
Dino閉上眼,腦海浮現的都是社區工作,即使失落,他對未來仍抱有一絲希望。Dino的理想,是失業的議助們可以夾錢開一間咖啡店或餐廳,在店舖裏要留兩張枱,延續議員辦事處的工作,「做一啲諮詢或者顧問形式,你可以好似平時一樣坐低,同我哋講你嘅困難,最普通都可以幫人填表,都擺一部影印機,然後繼續做我們做到嘅事。」他說:「我唔會因為自己冇咗呢份工作,冇咗議員助理就完全撇下一年多以嚟建立的知識同理想,你話能夠離開嗎?其實都好難離開。」
成立環保機構 延續區議員力量
仍是學生的Timmy是林進的前兼職議助,他在議辦負責環保回收站及維修街坊物品。他和另一議助阿樂覺得社區對廚餘回收的認識不足,原先想將林進議辦所舉辦的環保回收站和廚餘回收兩件事合併進行,但那時已有消息傳會DQ區議員,他們不想因DQ問題而失去做環保工作的機會,於是今年三月,二人決定另外成立處理廚餘問題的組織,四出找資源去維持營運。
Timmy一早有心理準備林進會辭職,但在林進宣布辭職那天,他整晚失眠,覺得社區裏仍有許多尚未完成之事。他坦言,林進辭職,意味他的組織,甚至是整個社區再也不能只靠區議員或區議會的力量去運作,Timmy和阿樂深明現在要「靠自己」,要更努力地工作,將以往做議助學到的活用在組織上,才不會辜負一眾區議員以往在選區的心血。
擺街站那天,Timmy撐著輪椅到擺街站地點,一架黃色手堆車,幾個裝有酵素的大膠樽,和廚餘處理筒吸引了眾人的視線,亦有街坊在網上得知Timmy會來擺街站,專門拿廚餘給他們回收。
Timmy和阿樂成立的「零剩研究所」定位是一半做環保組織,一半做社區工作,兩位同為議員助理,坦言「都喜歡那種(社區)聯繫」,他們未來想用「以物換物」的形式,街坊帶來廚餘,然後可以換取環保酵素,將來舉行工作坊又想吸納志同道合的街坊做義工,共同發展社區的環保工作。他們想藉著擺街站教育大家,「我們想處理廚餘嘅話,就唔會用咁organic嘅方法,不如去買廚餘機,同大家講,呢個係無臭無味,大家快啲去買。」二人希望透過和街坊聊天,連繫大家,即使街站的回收量不及大機構擺放廚餘機多,但擺街站會帶來更多和街坊接觸的機會,在烈日當空下,即使他們汗流浹背,他們仍堅持向每一個街坊,路過的,或專門到來的,解說廚餘回收是怎樣的一回事,雖然不能完全取代,但如他們所說,「組織其實是可以做到區議員嘅位置。」
面對製肘仍堅持初心 繼續義教工作
以實習生身份開始做林進議助的Jane,在實習期結束後,繼續擔任兼職議員助理,她主要負責一些補習班、教育工作。趁著暑假,她希望以輕鬆、玩樂的形式讓小朋友邊學邊玩,於是和議助Kasey及義工舉辦英文話劇班。她直言,天水圍有很多基層的小朋友,英文能力未必好,但又未有資源給他們私人補習,決定和有意義教的義工籌備英文話劇班,讓小朋友可以從戲劇中學英語,又可以認識新朋友。
在話劇班開班之際,便遇上區議員辭職潮。在第一次被遣散時,Jane覺得她仍有其他身份做社區工作,因為人際網絡和資源尚存在,但到林進辭職,失去議辦,人際網絡有機會因此消散,為Jane帶來雙重打擊。
我只係做社區工作,我只是想幫人,我已經做到呢度,我已經好努力,去到最後竟然因為我幫人而被DQ,或者係被剝奪我可以有嘅事,令到我唔可以繼續行落去,呢個係我最不甘心嘅位,好似係到逼我放棄,或者逼我搵一個新嘅方法,但是喺呢個情況下搵新嘅方法係好難。
林進辭職後,議辦關閉,暫未有適合場地舉行話劇班,而且天水圍的社區中心及社區會堂很少,又很難預約。辭職消息傳來之際,義教們打算即使要自資租用小型的場地,仍要如期舉行話劇班,令已報名的小朋友不致失去學習機會。幸好,另一區議員決定在議辦交還給房委署前,借出場地供話劇班使用,她們原本打算在話劇班的最後,小朋友會準備話劇表演,但由於場地所限,話劇班未能如原先計劃一樣舉辦二個月,只能縮短至一個月,小朋友最後也未能表演。
回想起一開始到林進議辦實習,她的初心是想做社區工作,「本身我睇社區裏好似有好多嘢都好不足,可能有時有啲社區資源喺度,但我哋唔知,不會無啦啦上網搵,如果我可以做到我幫手搵,我做嗰個橋樑,點解我唔去做?」她表示不會放棄社區工作,自己放棄,意味會失去一個推動社區的人,即使面對製肘,她亦會努力尋找出路。
呢啲掣肘可能會搵到其他方法解決,不過過程比較辛苦,但我都唔去做嘅時候,其實好對唔住自己嘅初心。
不捨社區工作 香港人亂世中互相扶持
原本打算宣誓的林進指,追討薪津的消息令他重新考慮是否宣誓,在衡量風險後,考慮到被撤銷議席的風險高,最後決定辭職,「我們究竟為咩仲要樁個頭埋去,被人罰百幾萬,嗰啲資金會唔會用嚟做其他工作,例如幫手足開黃店,或者咩都好,都好過還薪酬比政府,所以最後我們覺得算啦,唔好為一口氣,便選擇辭職吧。」
林進嘆息,不捨得這個社區和同事。當選那刻,大家都雄心壯志。
好似好勁,有好多計劃,有好多事想做,但呢一年半話比我哋聽,計劃趕唔上變化,我哋有很多計劃都被疫情打亂部署,政府強硬嘅手腕去阻止我們做好多嘢,呢段時間換來嘅其實係好多失落同失望。
失落之中,林進自勉,他覺得即使失去議員身份,街坊一早已認識他們,他們有一定的公信力,在未有議員身份時,林進是天水連線的成員,也是天水圍的街坊,「就算當時我無名無姓,仍係呢場運動的參與者、組織者,去做唔同嘅工作,呢樣從來冇改變 。」
林進議辦每天都有街坊來「打躉」,找林進或議助們聊天,找議助處理消費券、預約打針,有任何問題只要推門進辦,總會有人替你解決,但辭職後,街坊有問題又如何解決?林進感嘆,社區自救已在大家心中萌芽,也許尚未到沒有區議員,大家可以自動行動的階段,但他強調,自救是一個漫長的階段,「大家點樣一步一步向前行,一步一步地摸著石頭過河,呢個係我哋需要同街坊一起探索嘅事,我希望可以做到。」林進稱,一年半的任期和街坊建立的聯繫不會因失去議助的身份而消失,「只係未來會有些形式上嘅唔同,但仍然希望大家有需要幫手時會搵我哋。民生又好,政治又好,我哋會一如既往做啱嘅事。」
林進議辦正式關門那天,有街坊送上鮮艷的花束給林進及一眾議助,感謝他們對社區的付出,他們捧著鮮花,快樂的與街坊合照,就像一場畢業禮。對這群辭也辭不掉的人來說,議辦停止開放並非終結,而是另一個新開始。林進笑著說:
喺呢個氛圍之中,仍然可以搵到好多同行人,搵到一啲同行嘅滿足感。有種喺亂世之中圍爐取暖嘅感覺,大家互相扶持去幫手嘅感覺,呢件事係好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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