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丈夫的共識是,在小朋友入讀小學前,便要作好決定:「小朋友長大,在一個地方也有屬於自己的建立,有自己的朋友圈,到時才要……

「最震撼是中大(保衞戰),自己中大畢業呀,那晚全晚就看著直播,想到那條橋(二號橋) ……。」沙沙(化名)才說到「橋」已哽咽不能言,雙眼通紅。「當晚大學同學群組有駕車的,都說要回去幫手,還問誰要去可以『兜埋』(順風車)。」她因為孩子初生,要貼身照顧,未有參與這場大規模的抗爭運動:「回想他出世的兩年,自己好像是一段的空白。」 

帶著幼兒的父母,面對香港的荒誕日常,最擔心當然是孩子的未來。受訪者提供

菲籍工人初到港 見識街頭抗爭

「工人姐姐有個星期日,放假遲了未回來,我們都很擔心她,因為當時灣仔地鐵站已封(關閉)。」工人姐姐初到埗,就遇上遍地開花的抗爭運動,沙沙和丈夫還擔心她會受驚:「給她打電話,又無回覆;待她回到家,緊張問有無吸到催涙彈、有無不舒服之類。」她來自菲律賓,家鄉的示威早已不是新聞:「她沒有害怕,還因為想看(示威),結果跟著人群,由灣仔步行回家。」沙沙說工人姐姐向來嚮往香港的生活:「對這裏很有憧憬,但她初來到,逢周六日都有示威,之後又爆發疫情,假期都留在家。」
 
沙沙的丈夫是一家三口的代表,參加遊行:「工人姐姐也有去,老公有想過帶著小朋友去,但他實在年紀太少了,只好我留在家帶小朋友,所以未去過遊行,只在看新聞。」新聞系出身的她,卻與這場社會運動有著遙遠的距離:「老公工作的關係,日常接觸前線採訪同事,回家會複述跟誰誰傾談過,我永遠只在聽,未到過那場景,亦未見過那些人。」她雖然每天規律地帶小孩,亦未致於平行時空:「意識到香港發生事了,亦不可能回到從前。」
 
後來,她返回工作崗位,每朝先送小朋友到銅鑼灣的育嬰院:「有次回到公司,聽到新聞說銅鑼灣放催涙彈,心嚇了一大跳。」她說家中長者批評示威者放火,以至警方施放催涙彈:「我跟『長老』說,示威者不會到育嬰院放火,但(警方)在附近放催涙彈,就有機會吹去育嬰院,旁邊還有幼稚園,那處很多小朋友啊。」其後,育嬰院時開時不開,農曆年後更因為疫情,沒有再開放:「小朋友由出世到兩歲,香港已然經歷巨變。」
 
城市面貌依舊,都市日常卻荒誕陌生。「那天吃完lunch(午飯)回公司,突然見到好多警察,一字排開,一步一步,作地氈式搜索。」實情當日有警員執勤時懷疑遺失子彈,一批軍裝警員沿皇后大道東往灣仔方向搜索:「還是第一次見。以前只會是持械行劫,警察才在大街大巷開槍,至有機會因為要尋回彈頭而作地氈式搜索,今天(街頭開槍)卻變得很隨意似的。」
 
又有一天,她從辦公室望到街上:「那天是法律界舉行黑衣靜默遊行,以往遊行都會(由警方)開路,這次卻看著前面有攔截。」自由空間,一件事一件事在收窄。

工作不能只為賺錢

工作上,沙沙見證自我套上緊箍咒。「工作可以接觸文化藝術,見工時了解過(機構)以往的項目,覺得空間很大,自己很喜歡。」人在其位,現實卻逐漸走樣:「以前個別機構(藝術團體)不用看(審查),現在全部都要看,看完或者要跟機構談,或者要向上級匯報,有些就知道會是最後一次合作。」她每天的工作就在審查遞交的創作資料:「人開始變得麻木。」
 
漸漸意興闌珊。過不了自己,更覺難以面對自己的孩子。「工作是為了賺錢維持生活,也會投入許多時間和心機。」惟每天的自我審查,她怕無法磊落坦蕩向小朋友解釋:「以前在服務NGO,還能說出工作內容、貢獻,工作不只為賺錢。」價值觀存有分歧,雖然合約未完,她還是決定放棄那份薪高糧準的厚職:「近排在看有甚麼工作,自己感覺較舒服,確實比之前(反送中運動)少了很多。」
 
經濟條件尚可,她反而在意貢獻個人能力,後來加入寄養助養機構當義工。「辦公室氣氛有點像以前在報館般,同事間坐得很近,大家都好有心去做這件事;每有好消息,幫到小朋友或者父母,大家都會叫入房。」工作多年,她說這種熱誠、這種氣氛,都久違了。

難過的只是父母

「當日離開報館,曾去了當PR(公關),每天都在數見報coverage,多就會開心,現在回想,又有甚麼值得開心呢?」當義工後,她有機會參與訪談:「有一對外籍父母來港10年,他們很喜歡香港,他們都有小朋友,看著近日的變化,也在考慮是否要移居另一個城市。」
 
她提到,寄養個案中,有小朋友本來住在半山:「寄養父母照顧小朋友一段時間,必然很愛錫他們,給他們最好的,但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可能是住板間房。」寄養父母看著曾照顧的小朋友,生活出現極大落差,無不感到凄酸:「每個小朋友都有自己的人生,(寄養父母)陪他走了一段路,然後看著他這樣,特別傷感。」
 
她幽幽地說,以往要替小朋友找領養或助養家庭,已非容易事:「一般合適的家庭,居所要大,收入較高,但他們當中不少,都在考慮未來不再參與(計劃)。」想到每年以千計的個案,故事仍不斷重複,已為人母的她,感觸不已:「看著自己小朋友,覺得(幸福)很誇張,有父母、工人姐姐,還有四大『長老』(祖父母),但有些小朋友卻(在等待領養)。」
 
身為家長,去或留港,每天都在反覆考量。「媽媽在香港出世,每次投票,不覺得她有細心研究政綱,但她必然票投民主派;自己好像已經『入腦』般,有票一定投。反之,爸爸在內地出世,覺得投票與否,分別不大。」今日選舉制度崩壞,她怕小朋友長大後,變得如父親般:「有否投票權利,的確不影響日常生活,但怕這種思想植根他心,待他長大才再討論,怕已經太遲。」
 
沙沙覺得,小朋友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不想小朋友成長的環境,只得一個畫面、一種聲音,連討論空間都沒有。」的確,小朋友年紀太細,未必對目前狀況有感覺:「難過只是父母,我們在殖民時期長大,那亦是令這個城市獨特及吸引之所在,將來可能不是這樣了,現在很多事情都變得很陌生。」她心裏一直在糾結:「總在想,是否今天就由我們為小朋友選擇(離開香港),但或者他是喜歡這種無風無浪的和諧生活呢?」
 
她和丈夫的共識是,在小朋友入讀小學前,便要作好決定:「小朋友長大,在一個地方也有屬於自己的建立,有自己的朋友圈,到時才要他離開,他也會不快樂,會有許多不捨,要重新適應。」
 
無論去或留,他們都為2019年6月延展的一場抗爭運動,留下照片、海報及書籍:

或者以後不會有這段歷史,但我們會跟他說:『以前有這樣一個地方,你當時是這樣長大的bb。』

無論將來小朋友身在何地,但盼長大後的他,擁有獨立的思想,好好回望這段歷史,好好思考。

好好成長、好好學習,好好思考。受訪者提供

鳴謝場地:見山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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