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已完?】辭職柴灣素人 回望議會工作嘆心力交瘁 職能被架空冀社區自救
政府七月初放風稱會DQ區議員兼追討百萬薪津,引發民主派區議員骨牌式辭職,至今256個議席已懸空。當中有人選擇不辭職,繼續留守;有人選擇離開,但延續社區工作;亦有些素人區議員僅接觸議會工作年半,便覺得意興闌珊,黯然離場。
2019年區議會選舉,俗稱「柴小杏」的柴灣、小西灣、杏花村等十二地區選區的民主派候選人,曾經組成「柴灣起動」互相抬轎助選,這些選區過去大部分都偏向建制,上屆只得三名民主派區議員,然而,一場反修例運動令「柴灣起動」十二人全部成功當選。
眾新聞訪問了兩名已辭職的柴灣素人區議員謝妙儀和吳卓燁,在這個港島最東邊的一偶、傳統建制陣營「泛藍」的地區,兩人回望過去一年半議會和地區工作,直言疲累、無力和心淡,甚至坦言覺得區議員沒有作為,辭職後會另覓新路向。他們希望,沒有區議員之後,街坊要學懂得自救,自行處理社區事務。
興民謝妙儀︰愈做愈挫敗 恩師被捕萌去念
謝妙儀是興民區前區議員,在7月初宣佈辭職,之後她忙於執拾議員辦事處,七月尾已正式「交吉」。訪問當天,她剛從東區區議會回來,處理完議辦的申報開支。
謝妙儀自小住柴灣興民邨,數年前因關注領展將興民商場變賣一事,成立了興民商場關注組「山民主義」,當時在附近選區的區議員徐子見得悉後,積極勸說謝妙儀落區參選,由社區關注組到區議員,一路走來,徐子見可謂她的前輩恩師。
謝妙儀說,畢業後抱有「天真的想法」,單純「想幫人」便投入社工行列,後來參選區議員,「可能啱啱一上任初期,大家都抱住一個破釜沉舟態度,諗住都可以喺中間做個制衡,令到各部門溝通迅速啲。」她曾經這樣期盼著。
她之所以對於區議員有期盼,少部分因為受到徐子見的影響,「上任之前可能天真啲,可能覺得凝聚到啲力量,部門都會正面回應你」、「因為佢(徐子見)個人好正面,佢都Keep住不眠不休做佢嘅工作,佢覺得區議員係無用之中都算有啲用。」
「但試完,唔係喎,真係無咩用,無人聽我講野嘅。」為甚麼無用?謝妙儀認為,對區議員最大打撃是來自政府部門「架空」區議員職能,「本身性格入世未深,有好多不切實際的期望,經歷咗好多先發現無用,部門無當大家係區議員。」
她舉例一些地區議題如:建議在區內增加泊車位、改善保母政策、地區衛生情況等,向部門提交了不少文件,但最終只換來一紙官腔回覆,「我每入一份文件,得返的回覆係直接Skip咗我的問題,答返佢官網上的答案,咁我鑽研咁多建議出來,都得唔到有誠意的回覆,就會好心淡囉。」
她慨嘆自己的影響力不如一些政治明星,形容名銜上是「區議員」,實際上只是一名「市民」。她又舉例,早前由落選區議員陳振彬領頭的「全港社區抗疫連線」,在港島區多個地方掛橫額,呼籲市民接種疫苗,而多幅橫額都附上多名2019年區選落敗的建制派頭像,位置和展示日期亦獲地政總署特別准許,「咪親疏有別囉,即係都唔使畫公仔畫出腸......如果係佢哋(建制派)嗰邊,佢哋點做都冇問題;我哋呢邊(民主派)嘅話,點做都有問題」。
除了與政府部門交涉,在地區上與街坊接觸也處處碰壁,本身是社工的謝妙儀,一開始打算以社工方式「做區」,「一開始係『以和為貴』,可以溝通就盡量溝通下先嘅,頭一兩個月真係社工到不得了」
「『你咁做唔啱㗎喎,唔可以咁㗎喎』,一開始係咁嘔心地說話;然後第三個月,『喂你搞乜嘢』,『咁你要唔要啊?咁惡態度,真係幫唔到你』,之後真性情開始表現出嚟,但都係要對方態度差,先會咁樣講。」事實上,從謝妙儀的Facebook專頁可見,她不時反駁網民的留言,而上任後第3個月,她就因為拍攝街坊聚賭問題,期間被襲擊不適送院。
謝妙儀直言,地區工作是會愈做愈燥底。是個人性格問題?還是街坊太難頂?她又再舉一個明顯的例子,在興華(一)邨美華樓地下有一所幼兒學校,房署數年前在校外加設了四張長椅,引來不少人士聚集吸煙、飲酒,有街坊和家長投訴,於是她發起一人一信,向房署要求搬走長椅,結果數月後,物業辦事處發通告稱,因應疫情為使公眾保持適當距離,將座椅重置分散至不同位置。但事件引發一批不滿的長者到她辦事處外抗議投訴,甚至拉起「有破壞無建設」、「天理何在,還我設施」等橫額,她認為幼稚園校方是事件中持份者,但沒出來為她說話,感到「過橋抽板」。這些備受謾罵的經歷令她不是味兒,「唉,點解所有『屎』都我食?」
記者反問,她會否參考徐子見的做法,選擇包容?「過份嘅包容令到我自己好辛苦,心入面都唔係咁諗嘅時候,點解仲要花額外嘅精力去包容所有人,邊個包容我?我決定放開一部分,你鍾意點就點,我會好受啲囉。」
在工作上遇到挫折的同時,今年三月,亦眼見徐子見因初選案而被還押,不得保釋,她當時就萌生了辭職的想法,「因為我眼中徐子見,真係和平過和平鴿嘅人」、「我認知中,佢唔會有事掛.......」、「真係無嘢係無可能,佢想剷除你,一嘢就得。」她與其他區議員商量後,決定先審時度勢,先繼續留任。
直至6月尾、7月初政府不斷向傳媒放風,一開始消息指DQ近170名區議員,之後再「加碼」稱若被DQ,會追薪上任以來百多萬薪津,到最新又改口稱只追討5月至今的薪津。謝妙儀慨嘆道,當時經歷議員生涯中甚為煎熬的日子,「呢樣嘢係令到人哋好煩呀真係,好攰呀,如果你自己抗壓力低少少你做到好鬼......唉,好似每日都受緊一啲威迫威嚇,不如早啲了結咗佢。」
從「做區」的挫敗感,到看見同事兼恩師入獄,自言本身性格消極的謝妙儀,這一年半的工作和經歷,徹徹底底被打沉。今年七月初,大批區議員骨牌式辭職,她沒什麼懸念下也決定辭職,同時亦擔心追討薪津的傳聞若屬實,她必然破產,影響她社工的牌照。
4萬3(元薪金)做個議員唔係太做到野,反而2萬5做個社工,但做啲貼地嘅野,我傾向做個貼地嘅社工多啲,呢份工你感受到自己價值多啲。
她留下給街坊居民的,是較早時在工作報告的「錦囊」,寫上日常求助或投訴用的電話和程序,冀街坊在沒有區議員下,仍能夠自救。
至於將來,謝妙儀表示短期內不打算離開香港,會嘗試找回社工的工作,在履歷寫上「區議員(2020-2021)」。
環翠吳卓燁︰自覺無助乏力 表現交街坊定奪
在鄰區環翠選區、7月初辭職的吳卓燁,雖未至於謝妙儀般的絕望,但對於區議員職能有很大制肘,也有同感。
相約吳卓燁在環翠商場的一間餐廳,甫坐下,他很純熟地叫來侍應點餐,並娓娓道來他過去一年半的地區工作。談到街坊求助個案,吳卓燁總會想起一些極端例子,例如有街坊向他投訴,長年買六合彩不中獎;凌晨有噪鵑鳴叫,街坊誤以為是工程聲投訴;又有街坊向他投訴,見到有人在大堂賣毒品,要求處理,均叫他哭笑不得,認為大部分求助個案,區議員都只能作中間人轉介,實際幫不上忙。「議員又唔係緝毒犬,唔係做刑事野,我又唔可以罵叉佢,卸個波俾佢又罵叉返我,有陣時會覺得呢啲位好無助,無乜力。」
今年25歲的吳卓燁自小住在環翠邨,本身在媒體任職影像編輯,2019年因反修例運動選擇落「白區」競爭,以免建制派自動當選。剛上任便遇上世紀疫情,吳卓燁很記得,去年疫情初期一次派口罩的經歷,當時他收到一批口罩,打算區內居民派發,但為免長者提前排隊,他決定在派發前半小時始公布地址,期間造成了不少混亂,結果事後他在社交媒體致歉,並發文稱:
「我只係一個區議員
我唔係一個口罩供應商
搵到口罩派又唔滿意
搵唔到口罩又唔滿意」
「如果各位環翠街坊
嚟緊四年對我有任何唔滿意
千萬唔好投我一票
同時間
亦唔好要唔好拎經我手派嘅種種東西
有骨氣的話,請去民XX工XX攞!」
他形容,大眾往對區議員的想像,是那種西裝骨骨、風度翩翩的有識之士,「你一定係好溫柔嘅人來,你唔可以爛口,呢個對於我來講係一個壓力囉」、「搵到你有求必應,係以往區議員的刻板印象」
吳卓燁身形高大微胖,帶住一幅黑框眼鏡,他記得試過幾次做街站時身穿T恤、短褲和波鞋,有街坊認為顯得不成熟,私底下會勸告他穿得端莊點,但他更希望擺脫這種束縛,「我覺得你唔好用衫褲去評論個人做成點。」
之後有街坊求助,他總會向對方說:「唔好覺得我有求必應,我最多轉介你個情況俾部門,部門俾咩決定你,都係靠你點同部門講。」
他提到,過去前任的區議員龔栢祥,在區內見其橫額多過見到其真人,他說希望自己不會做得較前任差,如今離開了崗位,他自覺過去一年半任期的表現如何?
我一開頭個諗法唔想差過龔栢祥,但又覺得Push得自己太緊......我覺得自己做得中規中矩,好與唔好,交俾街坊定奪。
被問到任內可有印象深刻或開心的事,他一時答不出來,淡然道:「無咩特別大單嘢發生,我都當贏,我覺得無風無浪,已經係相對開心的事。」但他斷言,就算早前沒有辭職的話,也只會完成今屆任期,不會連任。「有時攰到自己私人時間都無埋,我由一至日全天候做嘢,我連自己陪朋友、屋企人,搵自己想做嘅嘢時間都無,感覺成個人好悶,有種好厭悶嘅感覺。」
於是當政府放風稱DQ區議員的消息一出,吳卓燁直言衡量風險後,因不想永久留有破產記錄,影響日後事業,決定辭職。吳卓燁說:「我相信靠嚇成份居多,但如果唔係靠嚇,真係『兜野』斬落來,真係承受唔到。」
吳卓燁續稱,辭職當刻確實有鬆一口氣的感覺,但隨即又要擔心區議員的身份,或影響到自己的將來,「一來就人工,之前咁高人工,依家做份萬幾二萬,(僱主或會問)係咪對你唔住啊?第二就係政治立場,你請個區議員,你唔驚死啊? 」但他表明,現階段不會移民或離港。
在這大時代下的香港人,共同經歷了接近兩年的風風雨雨,兩人如今離開「區議員」的身位,這三個字對於他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你會唔捨得同街坊、社區的關係,唔捨得個習慣、做嘢的工作節奏,人、情、事,乜都有。」吳卓燁自言一生人之中,能夠當選區議員,已是一件光榮之事,「我覺得我哋辭職,係惡化嘅開始,定係逆轉嘅開始?我相信將來條路係難行咗,政府同市民嘅關係惡化,究竟會走得幾差,我都唔特別去理,唯有睇下佢點衰。」
做人來講係要樂觀啲,關關難過關關過,香港人打逆境波係好。
在逆境中保持樂觀嗎...?謝妙儀說,記得數個月前,一次厚面皮的經歷。
有街坊伯伯向她求助指天花滲水,她說,假若能夠證明天花防水層已過期失效,房屋署應該負責跟進,但房署和管理公司因應疫情,遲遲大半年未有繼續跟進情況,「(管理公司)好過份,由上任一開始,就唔同問題send email,但就無official書面覆返我,一封都無覆過,我就好㷫,㷫咗一年」於是今年3月,她和議員助理到申訴專員公署和房署投訴部門處理相關求助進度緩慢,前一天還向各大媒體發採訪通知,但當天只得她一人出現。「房署總部職員問我來做咩?笑我『哈哈,你啊?自己啊?』我個次自己拎住支咪,俾個cam同事影住我,我喺到講嘢,我本身面皮真係好薄......」但出乎意料的是,大廈管理公司翌日致電伯伯,馬上安排鋪設防水層。
就係做咗先,結果係點無人知。
謝妙儀眼中的區議員工作發揮有限,但歷史紀錄了,這份工作曾經給予過她勇氣。「我覺得(區議員)係一樣歷史,我曾經做過嘅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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