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顿饭圈:网络治理新风暴之下,监管对自我组织的瓦解
「留给饭圈的余地并不多了,或许在「伟大规划」中,她们被要求必须离开个人的天地,走向需要她们的任何地方。」
余湜
对于大陆娱乐圈而言,刚刚结束的8月可谓秋风转凉,一片肃杀:顶级流量明星吴亦凡因涉嫌强奸罪被批准逮捕;演员张哲瀚因靖国神社参拜事件,遭到行业除名;歌手霍尊因情感纠纷被下架作品,社交账号关闭;一线女演员赵丽颖因粉丝掐架被央视、《人民日报》等多家官方媒体点名批评,暂停活动;“小燕子”赵薇也因为未公开原因遭到迅速的全网封杀……
一时间无论过失轻重,凡是同娱乐、粉丝沾边均遭严打,官媒也以“遏制娘炮”“流量明星翻篇了”“畸形饭圈必须铲除”为封杀行为造势。
这与全网知名的“清朗”行动有关。2021年5月,简中互联网开展了为期两个月的“清朗”系列专项行动,该行动由权柄颇大的中共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委员办公室(简称“网信办”)负责,该行动包括整治历史虚无主义、算法滥用、网络水军、未成年人网络环境等八项重点内容,庞杂的内容显示出这项行动横扫范围广大,整顿整个简中网络信心坚决。
大陆娱乐圈一直同权力和资本保持着亲密甚至谄媚的态度,也谨守政治上的“安全生产条例”,突遭严厉整治,其背后的权力逻辑实在令人深思。同时也需要回答的问题是,饭圈这么容易就被管起来吗?又或者,即便饭圈的组织空间被压缩,但它所反映出的中国当代年轻人的意识形态有怎样的特征,在官方的“严管”下会发展出新的玩法,还是会转趋“听话”?
网络问题还是娱乐问题?
这些规定明确指向的是,既然无法直接管理散乱的粉丝个体账号、后援会、个人站、CP站、工作室,便通过对问题艺人一刀切式的严厉打击,倒逼经纪公司管理粉丝组织。
本次治理的性质可见,政府并非将整顿饭圈作为文化产业的内部规范问题看待,而是将其视为网络空间治理的一部分。饭圈是娱乐工业的一部分,然而它的媒介属性十分突出:内陆饭圈依托腾讯、新浪等网络平台聚成团体,少有线下社群,又同屡禁不止的流量经济、水军营销关系紧密,这使得饭圈在网络空间中声量颇大,野蛮生长。饭圈本身并不那么重要,但与互联网巨头捆绑在一起的饭圈值得认真对待。
在“清朗”行动推出时,涉及娱乐明星及其粉丝的饭圈治理还并不突出。但5月时,偶像选秀节目《青春有你3》被爆出“倒奶”的负面新闻,它迅速演化为社会舆论事件,使得所谓“饭圈乱象”升级为意识形态问题,也为后续的系列整顿行动埋下伏笔。
《青春有你3》是一档养成类选秀,为了使喜欢的选手能争取到出道名额,粉丝大量购买节目赞助商的指定奶制品饮料,以获得印刷在瓶盖内侧的投票二维码。投完票后,成箱饮料再无用处,粉丝雇人将大量的牛奶倒入河道……“倒牛奶”敏感地牵动着大陆网民的神经,“美国大萧条时期牛奶倒入大海也不分给穷人”曾被写入中学历史教科书,成为人们对资本主义残酷世界最直观的印象,加上该事件当时迎面正撞《反食品浪费法》的正式实行,使得饭圈的公众形象极度恶劣。
随后,网信办网络综合治理局局长在新闻发布会上点名了倒奶事件,“‘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逐渐成为“清朗”行动的治理重点。8月25日,网信办又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饭圈”乱象治理的通知》,在5月行动的基础上加大了对网络饭圈的治理力度,这使得“清朗”行动的成果进一步巩固。该通知明确要求取消涉明星艺人的排行榜单,规范粉丝群体网络账号,明确经纪公司对账号的管理责任,严禁呈现“互撕”信息、严控未成年人参与等十条规定。
这些规定明确指向的是,既然无法直接管理散乱的粉丝个体账号、后援会、个人站、CP站、工作室,便通过对问题艺人一刀切式的严厉打击,倒逼经纪公司管理粉丝组织,尤其是规定各粉丝组织、工作室的网络账号都要由公司注册。这将使得上网追星变成一件“有组织、有纪律”的事,由上而下的管理组织将被建立。
另一类饭圈管理者,受网信办直接管辖的各大互联网平台反应更为迅速,措施更为彻底。其中,粉丝们聚集的主要社交平台新浪微博举动最大:23日下午,拥有259万粉丝的微博号“赵丽颖全球粉丝后援会”、234万粉丝的“赵丽颖微吧”因为引导粉丝骂战被微博禁言,成为“杀鸡儆猴”的第一刀;明星超级话题榜单、超级话题排名等一切可能引发竞争的功能下架;继而,微博与二十余家经纪公司及艺人工作室举办座谈会,达成杜绝利用微博集资、打榜的共识;另一个娱乐话题聚集地豆瓣也采取了删除信息、关停账号、解散和处罚小组等处理方法,在每个小组界面的显著位置上,都有随时更新的“处罚公告”;腾讯则下架了所有涉及打榜、明星集资的微信、QQ小程序,清理名称含有“粉丝团”“后援会”的账号和群组。
另一类饭圈管理者,受网信办直接管辖的各大互联网平台反应更为迅速,措施更为彻底。
讽刺的是,几乎是两年前的同一时间,饭圈的网络参与曾以截然相反的态度被主流文化肯定。2019年,内娱各家明星的粉丝会们曾联合起来参与到同香港青年的网络论战中,她们自发组织“饭圈女孩为阿中哥哥打CALL”,用刷超级话题、表情包、“撕对家”、制作剪辑视频、安利洗脑包等常见饭圈手段支持政府的香港政策。饭圈组织能力强,宣传手段活泼,又来自民间,尽管她们将政治娱乐化,尽管翻墙出征暗含着对网络管理的扰乱,“饭圈女孩”还是携手“帝吧网友”,一道出现在了2019年8月18日的新闻联播中,被称赞为“每一位心怀赤诚的中国人”,她们的行为是“所有爱国爱港的力量正在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正能量”。
随后,《人民日报》的新媒体客户端也发文支持饭圈女孩,将饭圈视为网络社群年轻化的正常现象,肯定了这种网络自发组织是一种积极的青年社区,官方应当宽容对待、积极引导,“对于网络群体……要看到,他们的存在源于个人的社交需求、情感需求、兴趣需求,也让这个世界更丰富、更多元”。在两年后,态度便由引导转至清理,不知道那些被注销账号的饭圈女孩们现在作何感想。
“组织”最要紧,将玩法规则连根拔起
前恭后倨、前热后冷的官方态度反映了社会表达尺度的变化,无论何等形式的自下而上,都不如自上而下的管理来得稳妥,官方对“管理”的信任已然远远大于“动员”。
前恭后倨、前热后冷的官方态度反映了社会表达尺度的变化,无论何等形式的自下而上,都不如自上而下的管理来得稳妥,官方对“管理”的信任已然远远大于“动员”。它也反应了随着饭圈人数的扩大、内部游戏规则的成熟,她们已然形成民间自组织的独特形式。对于网络管理部门而言,饭圈文化的内容固然存在问题,但更致命的还是它的组织能力:顶级流量明星的网络粉丝数可达千万,即使脱去水分也有数万“活粉”,单个明星的后援会集资可达上百万元,其规模已经远远超出普通民间组织。
网络平台曾对饭圈的商业价值寄予厚望,今日饭圈热衷打榜、做数据的生态离不开平台对流量经济的引导和利用,以新浪微博为例,2015年新浪微博推出“明星势力榜”,首次将微博阅读量、转赞评等数据引入明星评价体系,明星和经纪公司无法放弃这一最大中文社交平台的曝光度,于是只能加入“数字应援”。粉丝为此要购买微博会员、虚拟货币、数据水军、营销号等一系列数据产品,粉丝成为微博营利主力,因此微博超话广场等娱乐功能虽然多次被网信部门批评、整改,但总能卷土重来。粉丝经济被纳入中国互联网平台资本主义的扩张格局中,喜爱养成游戏的饭圈亦被平台方以流量经济的方式养成,饭圈文化与网络平台无法分割。尽管打击“流量灰色产业”是网络经济执法的重点,但成效并不明显,于是网信办从源头入手,禁止饭圈打榜的玩法。“清朗”行动与其说是治理饭圈种种打闹,不如说是试图夺取网络平台对饭圈的引导权力。
如何管好这么多粉丝,饭圈原本也已经形成了金字塔式的管理结构:金字塔底层是闲散粉丝或“路人”,坚实的中层由定期打榜、氪金的稳健成员组成,最上层的管理层由“大粉”“粉头”担任,她们负责组织粉丝群统一行动,合格的管理层必须凝聚广大粉丝,令行禁止,对大粉的做法有异议的粉丝会被踢出组织,沦为“路人”。粉丝们要按照后援会的规定为偶像的事业添砖加瓦:有时候是为偶像的网络形象做抡博、点赞的数据劳工;有时候要购买代言产品,向品牌方展示购买力;有时候要为偶像生日会等活动集资……作为回报,粉丝会从组织中获得独家福利,大粉更是同经纪公司甚至偶像本人保持亲密关系,并从中营利。
在《通知》之后,“理智追星”使得饭圈不能产生任何冲突,粉丝团体不能再相互比较,也无法通过集资、氪金等方式“回馈”偶像的爱意,当二者之间的交流被阻隔,并且一举一动皆在监管之下,粉丝与明星之间的情感模式将发生巨大的转变。
但这种人数众多,又完全游离在公权力话语之外的粉丝组织,尽管组织严密,其文化在主流文化看来仍实属异数。整治行动对饭圈组织的破坏可谓精准打击,它用监管的逻辑取代了自我组织的逻辑。总体而言,粉丝的集体行为无非对内固粉、对外竞争两种,尤其是对外竞争,更是不断强化认同感、强化对偶像的情感浓度的最好方式,粉丝面临的舆论环境越糟糕,群体就越有凝聚力,经纪公司甚至会以“虐粉”的方式来加固粉丝群体。
8月《通知》的禁令正瞄准了此点:不允许以集体的方式发动网络论战,不允许体现购买力。表面上看,饭圈依旧存在,依旧有粉丝后援会、明星微博、转赞评等玩法,但实际上,饭圈将因为规则变动而缺乏凝聚力。这是因为,粉丝对偶像的爱并不出于对作品的欣赏,而是对个人形象的占有,甚至是独享。残酷地说,粉丝的金钱投资不是不求回报的理解,而是基于交换法则的“高级定制”:粉丝为偶像提供经济和数据上的支持,作为回报,偶像按照粉丝的心意展现自己,积极“营业”。粉丝集体参与的各种骂战、对撕、互喷乃至“披皮黑”(假装对家粉丝,抹黑对家),都是粉丝用极端情绪向“乙方”传递客户需求:我们讨厌你的搭戏对象;我们请经纪公司提高艺人待遇;我们请你不要有绯闻……只要声浪高,这些诉求往往能得到回应,这使得粉丝与偶像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沟通通道。
而在《通知》之后,“理智追星”使得饭圈不能产生任何冲突,粉丝团体不能再相互比较,也无法通过集资、氪金等方式“回馈”偶像的爱意,当二者之间的交流被阻隔,并且一举一动皆在监管之下,粉丝与明星之间的情感模式将发生巨大的转变。
饭圈中的青年个人主义
与传统的“追星”不同的是,饭圈最核心的意识形态,在于粉丝对明星的爱更多是自我投射、自我迷恋。
圈外大众对饭圈文化的印象往往是迷惑的:年轻人对明星产生歇斯底里式的狂热,消耗大量时间精力,成日耽于对偶像的幻想,言谈之间黑话满天飞……从众、偏执、想入非非是粉丝身上的标签。然而,与其说饭圈是当代青少年的非理性迷狂,不如说它像其他青年亚文化一样,都有着强烈的风格特征,在“圈内”和“圈外”运行着两套话语、两套规则,圈内人也以这种“不足为外人道”来自我标榜。
饭圈参与者多是三线以上城市、有一定经济能力的女性,一半以上的粉丝年龄在18-22岁之间。作为独生子女一代的女性,她们一方面继承着社会主义制度下性别平等的遗产,在教育和工作上有同男性一较高下的机会,有自我表达的能力,一方面又在主流文化中屡屡遭到失语的尴尬。主流文化始终未能正视当代女性的身份和诉求,在不久前的献礼影片《1921》中,王会悟、杨开慧等女性革命家形象柔顺,她们是好的辅助者、崇拜者,却少有主见。在她们初长成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和新世纪初,个人主义话语曾在大众文化中短暂地占据主流,无论是我行我素的琼瑶剧女主角,还是最早的选秀节目《超级女声》“想唱就唱,要唱的响亮”,都张扬着一种自信、自主和生猛的性别气质,这在今日的文化生产中几乎消失了。
当下唯一对年轻女性摆出迎合姿态的,便是文化资本了:“小鲜肉”明星、耽改剧、甜宠剧、霸总文学……这些自然是大众文化工业的滥套,也远非性别意识的进步,然而它们的确安抚了在错位和压抑下四处流动的女性兴趣。饭圈便曾是这样,一个爱好者自娱自乐、自得其乐的树洞,女性能在其中抒发“由我做主”的爱意,并且能以自己的疯狂而骄傲。
与传统的“追星”不同的是,饭圈最核心的意识形态,在于粉丝对明星的爱更多是自我投射、自我迷恋。与其说偶像是粉丝的欣赏对象,不如说是欣赏爱着偶像的自我。举例来说,与痴狂的、强烈的、倾其所有的迷恋同时发生的是爱意快速的消退:“爬墙”“真情实感你就输了”是最常见不过的玩法,随着每切换一个网络账号,粉丝可以切换不同的迷恋对象。即使是爱着同一偶像的“同担”,粉丝们也各有各的爱法,她们创造了各种玩法:单人、团体、磕CP、RPS、泥塑、梦女,从属性上还可以分为妈妈粉、女友粉、团粉、颜粉、事业粉、书粉、剧粉……偶像更像粉丝手中的洋娃娃,一千个粉丝便有一千种构想偶像、营造迷恋的玩法。粉丝对此是高度自觉的,他们将偶像称之为“纸片人”,这是一个由各种视觉形象、网络运营和资本包装组成的精致人设,并非真人。
一旦明星与粉丝之间的情感契约遭到破坏,粉丝会相当快速地抛弃偶像,转而寻找下一个迷恋对象,并且通过“脱粉回踩”迅速抢回主动权。今年因为耽美改编剧《山河令》而爆火的演员张哲瀚便是“成也粉丝,败也粉丝”的最好案例。他主动迎合粉丝对CP的喜好,修改自己以往的人设,在行为举止上也频频向粉丝“发糖”,这使得张哲瀚从一个毫无名气的演员成为今日顶流。然而也正是脱粉回踩的粉丝爆料了他曾参拜过靖国神社,将公权力引入,自此断送了张哲瀚的演艺生涯。
看似粉丝被明星所引导,被资本“割韭菜”,但她们很清楚,这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她们也最清楚偶像的软肋在哪。对于粉丝而言,偶像的人设底线其实很低:偶像不能承认谈恋爱,这样破坏了偶像同粉丝之间的恋爱幻想;不能有吸毒、嫖娼、偷税等违法犯罪行为;更不能有违反国家统一、有悖国家方针政策的言行。除此之外,无论是业务能力、私生活还是社交礼仪,粉丝都有相当大的耐心和包容度,究其原因是粉丝明白这只是一场由我出发、各取所需的幻想,一切恋爱均是爱自己。
饭圈的空间正如“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在不久的将来,它是否还能成为逃避现实、舒展自我的自由空间,恐怕没有人能轻易相信。
饭圈同时清楚,在现有的权力空间下,这种个人主义话语相当扭曲和脆弱,饭圈要在张扬的个人主义和主流话语之间寻得平衡,才能维护自己的小小天地。事实上,远在清理行动之前,饭圈对权力的让步也从未停止,她们深知自己爱好并不为主流文化所欣赏:耽改剧《镇魂》大热之时,粉丝们一致地刷屏“社会主义兄弟情”,以此掩饰同性恋剧情;流量明星肖战同耽美社群发生冲突时,粉丝拼命强调他曾演唱红色革命歌曲;蔡徐坤的后援会曾组织大家集体读儒家经典……至于以明星的名义弘扬正能量,两家互撕诉诸举报公权力,亦是饭圈常见的行为。
在反复操演中,粉丝也意识到,诉诸公权力可以“一抓就灵”,这使得举报在今日饭圈相当泛滥,大到偶像举止有亏,小到对家粉丝在微博中有“恨国”黑历史,均可一键举报。无论是主动迎合还是刻意讨好,这些举动使得饭圈获得了一定的允许,曾经的权力从未认真监管过饭圈,直至“清朗行动”。
更不要说,个人主义话语本身就在青年人中衰退。随着2008年之后民间的民族主义声浪兴起,个人主义话语让位给星辰大海叙事;在阶层固化和越发明显的资本剥削下,个人主义也不能再为青年提供信念和安慰。现实一次次强力入侵幻想天地,那份“爱我所爱”的自信变成了自嘲甚至是自弃。饭圈的审美也越发单一:从喜爱千姿百态的素人偶像,到追捧工业化培养出的标准偶像,再到要求偶像必须具有正能量,督促偶像积极同主流声音保持一致,甚至在“清朗”行动后,粉丝们提出了“进娱乐圈必须先政审”这样的诉求,偶像离粉丝的日常经验越来越远,粉丝对偶像的情感却越发极端。饭圈的空间正如“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在不久的将来,它是否还能成为逃避现实、舒展自我的自由空间,恐怕没有人能轻易相信。
留给饭圈的余地并不多了,或许在“伟大规划”中,她们被要求必须离开个人的天地,走向需要她们的任何地方。
从财富密码到人人喊打,饭圈“覆灭”只需要几天时间,或许她们仍能在艰难夹缝中找到容身空间,如许多粉丝会将网络账号中的“数据站”改名“助力中心”逃过了被封,没有被波及的艺人粉丝纷纷转发理性追星倡议书,以表示自己的积极态度。然而留给饭圈的余地并不多了,或许在“伟大规划”中,她们被要求必须离开个人的天地,走向需要她们的任何地方。
(余湜,撰稿人,影评人,关注网络文化和大众文化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