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關於香港流傳很廣的「常識」,是指香港殖民時期,香港人被教育要唱英國國歌 God Save The Queen,並且向英皇敬禮。這個說法我通常都只是笑笑,覺得這只是一個刻版印象,沒想到會在對香港著述甚多的大陸學者強世功文中看到這個「常識」。

剛好 matters 上有朋友有一篇文章是關於這個「常識」。

誰聽過God Save the Queen(天佑女王)? [1]
恕在下孤陋寡聞,在香港(殖民地)活了幾十年,也不曉得原來有一首歌曲叫God Save the Queen,現在才第一次聽到這名字,馬上去youtube看看,怕自己老年失憶,可能小時候聽過也說不定,都是拜「小粉紅」所賜,讓我認識到原來我的人生缺少了什麼。
「小粉紅」還說九七前的香港,香港人每天要向英女皇肖像敬禮。
看到我幾乎笑到噴飯。
本人不是黑警,相信只有警察局才會有英女皇的肖像照吧。但警察不是拜關公的嗎?我沒去過警局,這個要問警察才知道了。
唉,才二十幾年,已經有人開始想重寫香港人的集體記憶了。幸好我們還未死。

強世功先生的香港認同變遷論述

大陸學者強世功 2010 年在愛思想網有一篇文「强世功:国家认同与文化政治——香港人的身份变迁与价值认同变迁」[2],其中有這麼一段

1967年反英抗议运动就是“香港左派”反抗英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爱国主义运动,但这场运动遭到港英政府的彻底镇压,且到港英政府利用“冷战”背景,在思想文化上将“香港左派”和中国革命系统地解释为苏联“极权主义”,由此“香港左派”的“中国人”身份的政治认同受到了极大打击。与此同时,港英政府为了培养认同英语和西方文化的香港人并对大英帝国保持忠诚的香港精英,推出一套系统的文化驯服计划。比如通过创办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等,在香港系统地进行英文教育和殖民主义教育;通过唱英国国歌、向英女皇照片敬礼、参加童子军以及接受大英帝国形形色色的胸章等形式,培养其年轻一代认同英国文化并对英女皇效忠;通过搞新潮舞会、开放赌博(尤其赌马)、推广“狮子山下”、“少年警训”等大众文化项目,培养一种无政治意识的娱乐文化等。而在“冷战”背景下,效忠国民党的“老式右派”也逐渐与新兴的效忠英国的“新式右派”合流,并随着港英政府在1976年代推出的“行政吸纳政治”,香港右派差不多与港英政府在政治上合流。

「通过唱英国国歌、向英女皇照片敬礼、参加童子军以及接受大英帝国形形色色的胸章等形式,培养其年轻一代认同英国文化并对英女皇效忠」?

這段話,若果是一般大陸群眾的刻版印象就算,畢竟新一代的香港人可能都會信以為真。問題是強世功先生曾為香港中聯辦工作過 3 年。

借调中央人民政府驻香港特别行政区联络办公室研究部工作(2004-2007)



強世功先生還是香港政策的制定參與者

而強先生為香港中聯辦工作過 3 年之餘,2014 年那一份出現「中央對香港有全面管治權」「香港一國兩制白皮書」,是強世功先生參與的,強世功先生本人還曾就此在人民日報海外版發文解讀。[2]

也就是強世功先生的角度不只是香港政治觀察者,而還是香港政治政策的建議者與參與者,而他對香港殖民時代對香港認同的「常識」,是錯誤的,是靠著刻版印象的,但他卻以這種印象制定了對港政策...

這或者是強世功先生把大陸的經驗順推到英國殖民政府想像的結果,令他有點難以想像至今 2021 年,香港許多藍絲是不懂唱「義勇軍進行曲」,同時不懂唱「God Save The Queen」,即使這些藍絲他們經歷過英殖經歷過回歸還至今都在香港,事實上這些藍絲任何一國的國歌都不會唱

這是藍絲,而不是黃絲。

而我能想像大陸相關的學者見到這個奇異的現象,就會說「加強愛國教育,去殖化」。但大陸相關的學者卻可能沒有想,其實這與香港定位有關,香港定位是自由港,是世界白手套,所以對任何一方的過高認同都會令香港這小帆船翻船。


被忽略掉的 1989 年

若果看強先生的文,會發現他對香港人認同的論述,會略過了 1989 年,這當然一個原因是因為強先生無法在大陸觸及這個六四事件的紅線,另一方面我覺得強先生等學者可能都沒有意識到 1989 年對香港人認同有甚麼決定性的影響,其影響不亞於 1949、1967,但強先生的香港認同論述就是完全沒有提到這點。

所以有香港當年的「愛國愛港人士」(當年不是這名,或就叫愛國被統戰人士) 在 1989 年提出「聯合國接管港澳」「中英共治」「中方有主權,英方有治權」之類的「漢奸式設想」,因為 1989 年的影響就是如此的重大,重大到明明已經被統戰良久的人都找上聯合國。

1989 年六四事件及後續的中共處理,其實就解離了香港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認同,但中共喜歡把「中華人民共和國」稱作「中國」,其實在 1989 年後,有些老一輩的香港人心中的「中國」已正式宣告死亡,有一種「涯山之後無中國」的感覺,其中一些 1989 年前一直在中共在香港體系下工作的人,直接就叛變了構成了後來的香港反對派。要數 50 年前,這些香港反對派裏的有人其實是工聯會要稱一聲「同志」的。

所以要展開香港認同的真正變遷,1989 年是無法跳過的。

這都是陳腔濫調了,只是覺得略過這環構不成完全的回顧需要提提。


施密特,民族國家 (nation) 的神聖彌撒

德國國家社會主義盛行的時期,法學家施密特 (Carl Schmitt) 認為這種明辯敵我界限,基於認同的政治才是政治的本質,人對支配的渴求放在了政治排序的先列,政治動力學被還原詮釋為「誰為敵我」「誰配支配」,而施密特對民族國家這種偉大敵我認同以生的美學也有著無比的推崇,國家主權不只是政治概念,也是神學概念,以及神學下莊嚴藝術的美學概念,在這個神學 - 政治 - 美學的無上太陽前,一切被支配者需要表示順服,而執掌權柄的領導者與其是說在領導,不如是說在執行以民族國家為名的神聖彌撒。

而任何從人能完善自己,人的自由能演化出恰切秩序的思想,都是施密特流的哲學敵人,而施密特流的掌權者一旦認定誰是敵人,其中的後果會比施密特本人在二戰後被流放在學術圈外嚴重得多。易位一下德國佔領了華盛頓,施密特的哲學敵人很可能從肉體到著作都會被不可戰勝的太陽所燒掉。

強世功先生也是大陸施密特思潮的重要引進者之一,在施密特思想中敵我界限認同界限中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決定誰枯誰榮,強世功先生在中聯辦任職三年卻從刻版印象小道消息中展開其法學道德文章,這樣跳著說香港的認同變遷。

說實話這種「常識」問問建制派那些老人都能問出來,但強世功學者就這樣寫出來,亂猜一下

  1. 強世功學者沒有問人「香港人在殖民時期是不是要學 God Save The Queen?」
  2. 強世功學者問了老一代建制派,老一代為迎合上意亂說「香港人在殖民時期要學 God Save The Queen」
  3. 強世功學者問了 1990 年後出生的建制派新一代,這些人受刻版印象影響
  4. 強世功學者生造出來

若果強世功先生連回遡認同都能這麼兒戲,並以此作出施密特式的神學佈道,那麼聖靈啟示是民族國家必然福音,還是聖靈啟示只是先知的後代為了爭哈里發而作的歷史虛無主義之聲。

不過這也的確非常的布爾什維克,黑格爾大概也沒有想到他的天命論還可以被有組織搶劫銀行的幫會用成這個模樣,黑格爾大概也沒有想過世界精神可以被解釋為永固在共產主義上成為歷史終點再也沒法正反合式的轉來轉去玩耍。

在不可戰勝的洞穴和不可戰勝的太陽之間,有一群不可戰勝的支配者,向洞穴群眾展示著不可戰勝的彌撒,這就是天地人合一的牢不可破的聯盟。[4]



[1] https://matters.news/@EditorDevil/%E8%AA%B0%E8%81%BD%E9%81%8Egod-save-the-queen-%E5%A4%A9%E4%BD%91%E5%A5%B3%E7%8E%8B-bafyreigke3khrz46m5dbdq2aikjqzrkudchyrc5qwlxkjuxsmyzcrfvizm

[2] http://www.aisixiang.com/data/37832.html

[3] 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china/2014/06/140612_hk_white_paper_authors

[4]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DArPj_EFg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