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tty 與女兒「年年」(圖:受訪者提供)

【撰文、採訪|阿蘋】

今年 2 月,教育局正式推出國家安全教育框架,不少香港家長頓時為下一代的教育問題憂心起來,有些更因此立刻舉家移民,務求為子女提供更理想的學習環境,免被愛國教育洗腦。然而,洪曉嫻(Kitty)卻異常淡定,仍與女兒「年年」留港,嘗試尋找體制以外的生機。主流以外的家庭教育可以實行多久、教育成效如何,仍是未知之數。但 Kitty 留守,只望為後代留下土壤,栽種絕處的花。

*   *   *

與孩子同遊行

2017 年 5 月 1 日,年年仍是襁褓嬰兒時,便已是遊行隊伍的一分子。媽媽洪曉嫻(Kitty)從誕下她起,就視她如成年人,不論是政治、性別、環保,所有議題都會談論。至 2019 年反送中運動,年年 3 歲,已是遊行常客的她,自然也會參與遊行。她一手拖著媽媽的手,一手拿著泡泡槍,伴隨周遭隆隆的鼓聲,與其他小朋友一同在街上唱歌打氣。

年年未必知道遊行是甚麼一回事,但 Kitty 嘗試以日常例子解說。「如果依家媽媽話:『你以後都唔可以去朋友仔屋企玩,咁你會點?」年年噘起小嘴細聲說:「咁我會唔開心囉。」「依家政府就係咁啦,佢推出咗啲政策,人民唔滿意,提出意見,但政府唔聽人講,於是我哋就上街表達我嘅聲音。」年年聽畢,似懂非懂地點頭。

Kitty(圖:受訪者提供)

只是,隨著警民衝突愈演愈烈,Kitty 也不敢帶同女兒出外遊行了,年年問為何,她唯有解釋:「出面有催淚彈同有人開槍。」她也開始刻意在女兒面前迴避警暴問題,「我唔係好想佢咁細個就對世界失去信心。」但年年還是從周遭環境察覺到了異樣。有次她們一同坐巴士,年年指著一架警車,後以動物稱呼。Kitty 倏然呆住了,她記得自己從未在女兒面前說過這些話。她第一次感到:原來與女兒對話,是如此棘手。

對於不少父母而言,自 2019 年初夏起,面對香港種種荒謬和混亂,教育前所未有地成為一大難題。善惡、好壞、黑白等概念,都變得異常令人困惑,難以向小孩闡釋。像年年現在很喜歡卡通片《Paw patrol》裡任警察的德國牧羊犬角色 Chase,Kitty 心裡總有些疙瘩。但她認為作為父母,最重要是放下個人立場和判斷,「我唔想講話咩人一定係唔好。要相信我同佢嘅相處同教育方式,能令佢有自己嘅判斷,明白唔同意義嘅警察有唔同角色,所以哪怕佢好鍾意嗰隻『警察狗』(角色),我都唔會阻止佢。」

網上圖片,加拿大卡通片 Paw Patrol 角色,任職不同紀律部隊,包括警隊、消防。

當國安教育殺到

但今年起,教育問題再次成為香港家長甚為緊張的議題。2 月,教育局推出國家安全教育,向學校發出多份指引及通告,說明學科學習元素如何建立「國家概念」和「國民身份認同」、認同維護國土安全的重要性等。如小學常識科的學習元素列明「認識在社會上不同崗位服務的人,欣賞他們為社會付出和保護香港所作出的貢獻,例如警察、解放軍」;中學地理科亦提到:「從南海的例子認識中國領土及領海的範圍,以及當中的海洋資源,從而了解保障國土安全的重要性,以及掌握保障國土安全的方法」。

4 月,教育局再公布涵蓋文、理、商共 8 個科目的國安課程框架,其中至少 4 個科目要求學校教導學生分辨「假資訊」、「假新聞」,以讓學生明白傳播假資訊的後果。

國安教育推出後,不少香港家長就教育問題更為誠惶誠恐,甚至萌生起舉家移民的念頭,務求為子女提供更理想的學習環境,以免他們被洗腦。然而,Kitty 卻異常淡定,絲毫不對國安教育畏懼,也未有打算帶年年移民海外。「點解我唔驚?係因為我讀咗 7 年左校!」20 年前讀初中的她,似乎是左校洗腦工程下的完美實驗品。每星期,學校都會升國旗、唱國歌,舉行「國旗下的講話」。學生在校內歌唱比賽中一定要唱「紅歌」,平時放學後有事沒事也會一同高唱《歌頌祖國》、《我愛北京天安門》。回首舊日,她笑指自己當時「咩都唔識」:「中二嗰陣幫民建聯做選舉民意調查,但學校同你講話係公益活動。嗰陣我仲話我支持 23 條,覺得你身冇屎就唔使驚啦!」

在洗腦教育長大下的 Kitty,長大後卻信奉自由、民主、人權等普世價值。「我媽媽一直都有容許我接觸政治有關嘅議題,你會開始自己搵六四係咩,開始思考香港政治前途問題。當你 click 著咗思考個掣時,之前洗腦起嘅作用就好少。人嘅思想係自由,係你無論如何都冇辦法去壓制,當你嘅思想一打開時,所有謊言同美好幻象都係不堪一擊。」

當年廣場上的坦克車。(資料圖片)

然而,彼時是 20 年前的香港,如今在國安陰霾下,白色恐怖彌漫我城,有良知的人或被打壓,或因恐懼而噤聲,或因犬儒而醉生夢死。今日的洗腦工程,會否造成香港新一代盲目愛國的「小粉紅」?Kitty 思索片刻,仍然堅定:「老師只係小朋友生命嘅一部分,如果你只要佢讀好書考高分入大學,當佢生活得返學校時,咁佢當然會被洗腦。但如果佢對生命有熱情同追求,咁學校體制對佢嘅影響會少好多。」故此時此刻,家長的角色更為關鍵。「你問我會唔會無力,我覺得我有咗小朋友之後係令我更堅定。香港人講到底就係消費者,習慣將小朋友送去學校,等人幫你代辦晒。我覺得唔係咁,我哋依家要拎返教育嘅主導權,畀佢接觸學校以外一個更廣闊嘅世界。」

Homeschooling 冀取回教育主導權

今年 3 月,Kitty 選擇為 5 歲的年年退學,自行為她設計課程內容和時間表。本來,她也是抱實驗心態把女兒送到傳統幼稚園讀書,「覺得點都要試玩吓呢個體制內嘅遊戲。」但不出年半,無意義填鴨式的課程內容,令她萌生退意,最後決定與年年一同實踐家庭教育。現在,年年一星期上五天課,其中一天是課外活動課,年年現正學踩滾軸溜冰;另外兩天年年會與其他小朋友一同上與自然教育有關的幼兒遊戲班;還有兩天由 Kitty 親自教導年年。「如今個月主題係春天,我哋就會學習唔同植物,學堆肥同玩紮染。」試行數月,Kitty 仍難言學習成效,但以學習中文而言,年年記得的字詞比在幼稚園抄寫時多,「依家我都只係每星期用 15 分鐘同佢講吓個字點解,完全冇抄寫,難免令我諗到底返學嘅意義係咩。」

Kitty 女兒「年年」(圖:受訪者提供)

但 Kitty 也不擔心年年追不上「體制內」的教育進程。「喺小朋友 6 歲前,我覺得都要畀佢多啲體驗呢個世界,我覺得係好好嘅學習基礎。」更重要的是,家庭教育的實踐,讓 Kitty 明白到,香港家長其實「有得揀」,「喺 home schooling 之前,都有同爸爸傾過係咪要移民;但試過後成個人輕鬆咗好多,因為起碼我知我係有其他選擇,唔係冇得揀。我哋總會搵到啲空間,喺框架以外再作嘗試。」

但家庭教育長遠可以實行多久?這又會否限制子女長大後投身體制內的可能性?對於女兒的將來,Kitty 未有具體想法,但她認為身為父母,要反思自己到底想成為體制內的一份子,抑或做一個開拓者。「如果你唔參與主流個套時,你願唔願意喺我哋有限嘅時間、空間、資源,畀小朋友發展體制以外嘅可能性?而唔係一嚟就好驚佢俾人洗腦。一個小朋友其實都有好多時間喺屋企,如果佢喺學校俾老師洗完腦,佢返到屋企你係咪可以同佢討論呢?有嘅話就有鬆綁嘅可能性;但如果你一嚟咩都唔做就覺得玩完,咁佢就一定玩完。」

而更根本的,是家長在家庭中有否落實「民主化」,「呢個係 101(最基本的課堂)嚟,如果你喺屋企都係你有你講,有錯唔肯認,小朋友永遠 no say,咁你唔好話驚洗腦 — 依家政府咪就係家長式管治囉。咁你先喺屋企落實咗民主先。」

是否願意守護價值留給後代?

隨著愈來愈多香港家庭移民海外,目前堅持留港的 Kitty 雖仍努力開拓生存空間,但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移民:「依家我係覺得體制外仲有空間可以遊走。但如果政府迫你一定要做某啲嘢,要小朋友一定要上幾多個鐘嘅國民教育,或普通人都有被捕風險,體制外嘅空間愈收愈窄,我冇得再玩落去時,咁我就會考慮離開。」

她頓一頓,「但目前我覺得都仲有空間。如果香港係你所珍視,你想保留佢,願意為佢付出一啲嘢嘅話,咁你去做啦。你嘅小朋友會睇到架:原來我爸媽有某種堅持。唔好話 100 萬人咁做,你有幾萬人願意堅持去守護留畀下一代嘅價值嘅話,佢就會變成佢地成長嘅土壤,而唔係到佢哋長大時先發現:原來我想要其他選擇時已經冇晒,啲人走晒。所以我哋要諗嘅係,我哋想耕耘一個點嘅社會畀我哋嘅小朋友,總有嘢可以做。」

Kitty 女兒「年年」(圖: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