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編黑澤明名片《羅生門》 《修羅殿》粵劇有新意
新編粵劇《修羅殿》上月首先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演出,朋友看後大力推薦,說七月十八日在屯門大會堂還會上演一場,不應錯過。我於是去訂票,原來幾乎預售全滿,幸而樓上高處還有少數空位。這天就從港島東區遠赴山長水遠的屯門,現在交通方便得多,但港鐵轉巴士,也要個多小時。
數十年來屯門變化萬千,由小鎮變為現代化城市。不變的是青山腹地,近年我也去行山幾次,保持異世荒漠奇景,亦像戰場廢墟,根本上曾是英軍操炮之地,現在解放軍在該處操練時亦列為禁區,前年我們就遇到持機槍解放軍把守路口,用普通話說不能進入。據說「修羅場」是戰場,或許屯門青山腹地也可稱為「修羅場」吧?
看完《修羅殿》,在屯門大會堂門口就見到青山,不禁想到青山寺和青山腹地。當然,屯門大會堂位於熱鬧市區,大商場大花園平台,跟異世「修羅道」大異其趣。不過,此劇諷喻人性複雜可怕,滿佈罪惡與謊言,哀歎人間簡直就是地獄!
《修羅殿》由羅家英編劇、參演和擔任藝術總監,改編日本黑澤明導演的1950年名片《羅生門》。我早已看過該片,亦先後看過幾個改編版本,本來對粵劇版興趣不大,但朋友推薦沒有錯,果然別具特色。對我來說,劇情本身熟口熟面了,可觀的是作為粵劇,今次形式上有不少新嘗試,演員唱做又不失傳統,新舊交融的成績相當不俗,亦做到老中青結合。因此,故事題旨雖然黑色可悲,演出效果是生動可喜的。
其實「羅生門」一詞,早已由於那部黑澤明電影而通行世界,用來表示「各說一套,真相難明」。很多人知道此詞但不明來歷,今次不少粵劇迷就顯然覺得故事新奇,與眾不同。《修羅殿》把日本舊時代改為中國明朝末年,一和尚(羅家英)一農夫(呂洪廣)和一商販(陳鴻進)在神廟避雨,談起數天前當地發生一宗血案。
案情是公子與嬌妻遊山玩水郊遊時遇到獨行強盜,嬌妻被姦,公子被殺,強盜被捕。公堂審訊案發實情,強盜說一套,嬌妻說一套,連靈媒招魂的公子亡靈又說出不同版本。還有發現命案的農夫,最後在廟中說出另一套。
這粵劇採用新舞台設計,把神廟、山林、公堂而至陰間的場面靈活「剪接」、交替輪換。正如張敏慧的劇評指出,公堂場景妙在犯人與作供者面對觀眾,觀眾等於法官,跟傳統戲曲的公堂戲方向相反,而效果甚佳。
我喜歡今次公堂的佈景設計,觀眾還見到衙門外的街道,增添視覺深度。當然,實際上中國傳統建築在大門後或大門前,常有屏風式「影壁」(或稱照壁),不讓街外見到屋內,衙門更不可能有那麼開放的「透明度」,現代法庭也不會開門見街,除非露天公審。但做戲不必深究了。
此外,案中三人由前中後三組演員分擔,李秋元、黃成彬、溫玉瑜演強盜;王志良、吳仟峰、洪海演公子;李沛妍、鄭詠梅、莊婉仙演嬌妻,多姿多采。其中李秋元最豪放,吳仟峰自然歌喉最好,三旦角就各有嬌俏、哀怨、悲憤的發揮,其中鄭詠梅表演了「吐血」絕技。
還有陳嘉鳴演靈媒女巫,魂遊陰間,像鍾馗戲配以武師翻跟斗,頗有幽異感。
《羅生門》是用奇案來諷喻人性醜態的先驅名作,此後數十年無疑有不少作品更奇情更醜惡。今次人物刻劃方面,嬌妻的性格最複雜,她既是受害者冤屈者,亦是變節者挑撥者,甚至是整個案件的「紅顏禍水」。這弱質女流其實最強,公子與強盜反而都是懦夫。不過,劇中嬌妻忽善忽惡的變化比較突兀,應可更細緻,加強說服力。
無論如何,《修羅殿》值得一演再演三演,不斷加工改善。
羅家英在場刊「編劇的話」說明,黑澤明是他的偶像,黑澤明電影《蜘蛛巢城》和《亂》先後改編莎劇《馬克白》和《李爾王》,羅家英近年亦同樣改編為粵劇《英雄叛國》和《李廣王》。
說起來,中華各地戲曲過去一百年來,早有改編西片及外國名著的先例。至於引起國際藝壇注重,則以台灣吳興國的新京劇為首,八十年代自導自演《慾望城國》,就是從《蜘蛛巢城/馬克白》演變出來,受莎劇與黑澤明雙重影響,此後他「洋為中用,中為洋用」的作品甚多,包括《李爾在此》,羅家英或許也受吳興國影響。
吳興國亦演過新編戲曲《羅生門》,我記不起有無看過,《慾望城國》就印象難忘。看過的其他《羅生門》改編版本,有近年新光演出袁立勲導演的綜藝式舞台劇《羅生門》,麥長青、江美儀、單立文合演;以及邱剛健1990年在台灣拍成的《阿嬰》電影,王祖賢、黃耀明、單立文合演。更早是六十年代美國片《雨打梨花》(The Outrage),把《羅生門》改為西部片,保羅紐曼演強盜,羅蘭士夏飛和嘉麗寶琳演遇劫的夫婦。近年中英劇團也演過《羅生門》,得香港舞台劇獎,但我沒有看過。
也要提提,七年前看過黃智龍編導舞台劇《修羅場》,潘燦良、梁祖堯、邵美君等合演,描述香港一間中學,因女生自殺,校長與教師們發生校園如戰場的「政治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