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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iicir】

餘炙是一種介乎明滅、猶如風中殘燭的狀態,它可能正步向宿命裡殆盡的結局。可是在虛幻的火花閃爍過後,留下的塵土和溫度卻更為實在和動人,這提示著我,消亡不必定是一件壞透的糟事。

正在 Axel Vervoordt Gallery 進行的展覽《餘炙》一共分成三個章節(及空間),每一章節均配以一首由詩人廖偉棠提供的詩歌作對讀。打印在導覽文案上的鉛字詩句,與現場的展覽空間、作品互相滲透,在互文的作用下想像性被催生,而策展的敘事脈絡仿佛也更能被看清。

第一節的展演洋溢著一種朦朧感,入口旁的拼貼畫作《她的剪報》裡,藝術家馬琼珠以剪成碎條的 1997 年新聞報紙作為素材,以文字的印刷墨水湊成一片晦暗的海,題目中「她」的所指也顯然易明。轉身走到空間的中央,兩件來自藝術家梁御東的混合媒介作品恍若一次暴烈而溫柔的引介,鐵釘的貫穿與硬材質的強行切割,隱含著一種曾經發生的激烈情緒和火花。酒、空無一人的派對、燃燒後的痕跡,呢喃著失落的調子,鋪下了展覽感性的基調。位於其後的是一幅完全遮蓋展場窗戶的縫紉作品,藝術家林嵐將回收後的雙面雨傘布剪碎,再縫合成橫幅的大平面。其表面鏽著的急驟雨正要降下,遺憾雨傘已不復存在,這一面猶如教堂花窗的四邊形取代了真正的窗,把日光過濾成不同光譜,在場邊靜靜守候。行走在這一空間裡,知覺在迷糊和清醒間往返,物料時而破碎又時而整合,某種無奈與迷失忽爾湧出,又淡然地縈迴於腦海。

馬琼珠,《她的剪報》,2018,印墨米紙,塑膠彩於麻布,200×143 厘米(此照片由策展人提供)

梁御東,《Waiting with cheap spirit without water》,2020,玻璃、玻璃杯、尼龍帶、鐵條、鐵管、廉價威士卡,60×60×110 厘米

梁御東,《Sunrise after party》,2020,木板噴漆及釘、燒制鐵罐嵌於鐵塊、銅板噴漆,100×120 厘米

林嵐,《2021年的城市風景》,2021,回收雙面雨傘布上縫紉,260×440 厘米

林嵐,《2021 年的城市風景》,局部

轉入一方昏暗的空間,第二節的展覽提及著「邊界/線」,燈光由明轉暗,作品的數量增多,便更加誘發了作品和作品之間的相互對話。其中,藝術家鄧伯軒的四頻道錄像及木板石墨畫《Lunar Sculpture》是這節展覽的提綱:錄像紀錄著體力的勞動,由滿月、缺月到新月,光隨時間的嬗遞逐漸消逝,最後塗滿石墨的圓形只能勉強地反射著微光;作品沒有射燈照射,光線被強行壓制,恰如明夷待訪。在此相對幽暗的展場裡,藝術家黃榮法的兩幅平面作品與藝術家吳佳儒的一系列立體繪畫雕塑遙相注視。灣岸的景觀和意象是關於地限或地緣的聯想,也是各種光怪陸離而符合邏輯的殘軀的所在地;邊界的危險性在於它總是與權力有關,它足以帶來精神與肉體上的傷害,這種危險性也同時將周邊的所有事物捲入黑色的浪濤,無情地攪拌、摧殘。就正如本章節的詩中:「我被暮光拭去身上雜亂刀痕/夜了,如降下黑旗/你合攏我的眼簾」一樣,或許要應對如此狀況,最適切的做法就是:合上眼,睡,或者不睡。

鄧伯軒,《Lunar Sculpture》,2021,木板面鉛筆,四頻道錄像,100×100×1.8 厘米(錄像:290 min 10 sec)

左:黃榮法,《Volition and Its Beyond - VI》,2015,收藏級數位列印,版本 5+1AP,120×120 厘米。右:黃榮法,《短劃 -6》,2016。亞麻布面油彩,150×150 厘米

吳佳儒,《beige_object_lilybody_rhododendron》,2020,發泡膠面反光噴漆、假花、拾得物、杜鵑木面墨水、丙稀顏料及油彩,約 50×120×20 厘米;及《beige_object_rubberhead_rhododendron》,2020,拾得物面反光噴漆、杜鵑木面墨水、丙稀顏料及油彩,約 40×40×40 厘米

終局的呈現是一幅令人震撼的景象。步入最後的展覽空間,室內終於容讓自然光的進入,照明固然充足,惜眼前目見的光境並沒有半點開朗豁然。巨大的身體大概經已歷盡兇浪,落為一副氣盡的擱淺之軀。藝術家林嵐這一件長達八米的雕塑《給想藏的人》,衰頹但仍堅固,拖著幾截的分崩離析,直直橫卧在展場中間;她已然命逝,可卻造就了庇護場所,複雜的悲淒從中而生。這隻冰冷巨體的尾巴指向另一面牆,牆上掛有兩片木雕的肚皮。一種軀殼指向另一種軀殼時,生命的消亡和生命的原初可能並無二致。回過頭來的一幅畫面,是展覽的最後一份作品,藝術家陳育強的水墨創作《好日子跟壞日子,每天的練習曲》。筆墨在紙上躍動、聚合、疊加、飄散,其濃淡與輕重似乎不單是狀態的紀錄,我在當中的玄幻與虛實間,更感覺到一些潛藏的、看待世界的態度。事物終究在不生不滅的歷程中重複著,所以並沒有絕對的絕望,對嗎?就如本節詩中的結尾,儘管「地球死去」,月亮仍「蒼藍如初」。

林嵐,《給想藏的人》,2003,回收木面丙烯顏料,800×130×60 厘米

林嵐,《我的二片肚皮(從前.之後)》,2012,回收木面石墨、丙烯顏料;白色:46×59×9 厘米,棕色:48×60×6.5 厘米

陳育強,《好日子跟壞日子,每天的練習曲》,2021,宣紙水墨,417×136 厘米

陳育強,《好日子跟壞日子,每天的練習曲》,局部

由夢醉,至跨越險洋,到擱淺的歷程,作品的展示遺下了觸動心魄的餘溫。或者剩下的火苗終將熄滅,但感受告訴我,它將依然續存於心坎的深處,窩暖著所有的善良。

 

作者自我簡介:藝術畢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