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幸彤(資料圖片)

作為有坐牢經驗的人,我讀罷鄒幸彤最新的獄中信,很想為她打打氣,因為知道她所作的不容易,值得敬佩。她所表現出的抗爭意志是在受真正考驗之下 — 在牢獄中 — 而發的,更見難得可貴。誠然,可能有人會說:她在牢獄的時間尚短,較長時間的囚禁定會把她的意志消磨殆盡;或許,不過亦有機會她靈魂的深度會教我們吃驚。無論如何,同路人互相支持、打氣,便是我們該做的。

鄒幸彤表示對其「每週出庭」的意願,「也不是沒有猶豫」的。另外,她亦說:「監獄是一個很易讓人氣餒的地方,你長期處在一個資訊不通、無法暢所欲言、無法接觸民情的地方,很自然地會覺得脫節、迷茫和無力,然後質疑自己到底是在這裡做什麼。」可以猜想,她應該也有經過一番掙扎,然後才下定決心,提出她個人這個抗爭方式。

對於我們這類一向奉公守法的人,在監獄中,你是面對一個全新的惡劣環境 — 一個很多時候受到密切管控的環境、一個視你為低人一等的環境、一個被呼呼喝喝並不罕見的環境、一個欠缺私人空間的環境、一個心思被經常干擾的環境、一個有不少無聊時間的環境、一個被迫服從命令的環境、一個要你多方遷就忍耐的環境⋯⋯應該不難想像,在這樣的環境底下,你最初是忙於適應,待適應後(如果能夠),久而久之,人的狀態亦會轉變,變得服從、失去個性。堅守抗爭意志?並非不可能,可是監獄的設計是與此相違悖的,逆風而行,非一般心靈所能為之。故此,假如有人在牆內仍能以抗爭為念並予以實踐,實在是難能可貴的。

在監獄裏見到不少黃絲手足,他們雖然不致於説是情緒普遍很低落,然而心底裡難免有或多或少的陰雲;畢竟,生命中(其中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 自由 — 被剝奪了。當自由被剝奪了,其實很多東西亦同時被奪去了;例如,平常頭痛的時候你可以自由地吃些止痛藥,但在獄中這些簡單容易的事情可以變得複雜困難;又比如,在獄中使用牙簽的自由是沒有的,因為不難理解牙簽是禁品,所以你得自己想辦法了(如我曾經多天用過梳齒,即把膠梳的齒折下來作牙簽用)。

我自己在獄中親身體會過生病的特別痛苦:試想像一下,在身體很不適的情況之下,你自己沒有自由找治療的方法,但管控你的人又不理會你或有各種手段去推搪(或由於某些原因未有較適當地回應你的病況),是一個什麼樣的叫天不應叫地不聞的苦況。事源是在約還押一週後,我受了感染,開始發燒和嚴重咳嗽。監獄一般的治病或不適的方法是,每天三個時間會有人員攜帶一個藥箱,當中有些標準的藥物,巡訪各個有囚犯的角落,因應他們的需要,便會給他們一些標準的藥物。不過若是吃了標準藥物無效又怎麼辦呢?你可以要求看醫生,但假如你的情況並非嚴重緊急(如暈倒在地上),那麼你相當可能便要慢慢等待了(即使已很辛苦,如因嚴重咳嗽而導致失眠),不像在牆外你有自由可以盡快找醫療服務。

失去自由的生活總體固然是冷是苦的,然而亦可以有冷中覺暖的時候、苦中作樂的空間。譬如,在我病倒發燒的時候,有一位年青的囚友便主動地替我備上濕毛巾,讓我可以敷額頭以助降溫。想想,這個連家人可能也不會主動做的事情,而我與他只是平水相逢的陌生人,他的善意怎教我不感動呢?又例如,在監獄這個特別的環境裏,我認識了一些平常不會認識到的人(如一個被誣告販毒入罪而最後上訴脫罪的商人),並且和一些平常不會有機會與之交流的人作了交流(如一個法國人告訴我法國的監獄比香港的好得多,因為前者只會剝奪囚犯的自由,但在保障囚權、尊重人權方面比後者做得好得多);這些也是頗有趣的。再例如,假如你好運動,希望有人經常陪你打籃球踢足球等,那麼在監獄你便不愁寂寞了,因為「拍正」(即正式判刑)之後的囚犯每天都有運動的時間。

我自己坐牢的時間較短(兩個月),似乎較易把這段經歷視為特別的人生體驗,而給它賦予意義(如監獄見聞、抗爭代價體會等)。不過對於一些刑期較長的同路人,便不能說得那麼輕鬆了,因為他們前面還有漫長的囚禁歲月,而這可能是他們難以承受的,或許會對他們造成重大的影響。在獄中不難感受到一些刑期較長的手足囚友的惆悵落寞情緒 — 他們需要支持打氣。

最後,我想感謝在判囚服刑這事上支持我的親友(或是一些還未認識的同路人),無論是精神上的還是實務上的 — 是他們讓我感到不孤獨,使內心增添了力量。

P.S.: 鄒幸彤在最新的獄中信裡表達了對送車師安全的關注,這個我也特別有同感。我曾在囚車內目睹送車師們在奔跑,以及貼近囚車以手機燈光向車內示意;當時擔心他們會跌倒或被汽車碰撞,我忍不住作聲著他們小心,可是立刻被車內懲教人員喝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