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美麗的創作狂人 —《千年一問》
狂人對追求極致有絕對的執著。從《千年一問》回望已故台灣鬼才漫畫大師鄭問的創作一生,讚嘆鄭問先生的鬼斧神工,也在觀影後段慢慢覺得,有股實在的唏噓氣流在盤旋。後來我明白了,電影不僅築起了軌道,讓觀眾走一回鄭問成為漫畫宗師之路,還小心翼翼承載著他深沉孤獨的靈魂。鄭問的狂很內斂,也很嚴厲,追求完美的偏執和魄力都反映在漫畫作品之中。作為漫畫家,他對藝術有徹底的熱情;身而為人,他古道熱腸,頂天立地,心底有種武俠柔情,活得坦蕩蕩如他畫筆下的江湖人物。《千年一問》由台灣導演王婉柔執導,拍攝近 200 幅鄭問原畫,訪談台港日中超過 50 位漫畫及出版界人士。電影裏看得見鄭問的創作精神,也不期然走進了他的靈魂深處。那裏,只有他自己一人在慢慢踱步沉思。
「每一個人很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我覺得他就是個英雄。」鄭問先生在《千年一問》的收錄訪問裏如此說道。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電視正在直播 2020 東京奧運,場地單車女子爭先賽。因為工作關係,最近大部分時間都在觀看奧運賽事。有港隊出賽的項目,自然更加著緊。看到每位努力到最後一刻,全情投入,專注競賽的運動員,他們反映的體育精神就如鄭問先生一生恪守的宗旨。心態決定境界,境界不一定只有高低之分;可以有廣度有深度,到最後也會指向自我實踐。鄭問能在漫畫界有著殿堂級地位,不單憑精湛的畫功,也憑不停鞭策自己的耐力。從小不斷訓練畫功,到之後一路開天闢地,認真創作每一幅作品,也告訴自己要走在漫畫界的最前面,因此勇敢踏進未知領域。從首作《戰士黑豹》、到《阿鼻劍》、《東周英雄傳》、《大霹靂》等,他畫的武俠人物栩栩如生,別樹一幟,裏頭隱約都有種自我投射。或許文藝創作從來都是一場修行,說到最深的永恆意義,還是要超越自己。而鄭問一絲不苟的藝術精神,甚至他的靈魂世界,早已一筆一筆畫進了他的漫畫之中。
只要有一口氣,依然要為自己瘋狂一次,這就是鄭問作為藝術家的風骨。對藝術的專注使他的作品往往豪情洋溢,展現不屈的氣概,令人雞皮疙瘩,也很不可思議。很喜歡《長坂坡》這一幅作品。畫作本來就氣勢磅礴,而《千年一問》特別以 3D 動畫重新展現趙雲單騎救主的危急壯烈,立體空間更加能夠感受到一鼓作氣,拼命殺出重圍的狀態。作品可以累積創作人的心路歷程。沉澱之後,更加意會到鄭問的畫作帶著永垂不朽的氣魄,持續影響後世走上創作路的同行者。回報與名氣,是可以看得見的認同,然而對鄭問來說,畫漫畫的意義早就超越了工作謀生,成了畢生的理想。
「享受始終比較重要。」鄭問先生也這樣形容自己畫漫畫的心境。紀錄片提到,鄭問先生很喜歡到香港北角的東寶小館吃飯。是啊,那個能讓人真正飲勝的戰鬥碗的確好極。與好友一飲而盡,乾盡生活上的不爽,傲笑紅塵。與工作夥伴在煙圈中看海,舒一口悶氣,回來又繼續當創世狂人。鄭問一生不曾認輸,揮手告別人生得失,在畫作裏永遠保持執著,不留半點妥協空間畫下去。何謂贏輸,只有自己說了算。
我想起《第一人稱單數》裏,村上春樹曾寫下一段話:「當然贏球遠比輸球好。這是理所當然。但是比賽的輸贏,不會改變時間的價值與分量。時間永遠是同樣的時間。一分鐘就是一分鐘,一小時就是一小時。我們不管怎麼說,都必須珍惜。與時間好好妥協,盡可能留下美好回憶 — 那比什麼都重要。」搏盡便無悔,無論比賽場上的運動家,抑或揮筆笑傲江湖的鄭問先生,我想就是那一種內心的韌力,造就了他們深邃美麗的每一個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