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藍藍

作為一個曾走訪世界各大大小小美術館的畫家及繪本作家,一位資深藝術行政人員,生平第一次在香港的本地藝術館受到解說員的威脅。在今時今日行街都犯法,呼吸都有罪的香港,是新日常的一部分嗎?

《信任與迷惑》這展覽名稱非常切合今日香港。我看了一個有關該展覽的報導,似乎有一些不錯的國際藝術家參與,在過去一年半載無法到任何國家參觀博物館和畫廊的飢餓狀態下,決定去拜訪一下這個久聞其名的大館當代藝術館。

之前到過大館數次,都是看電影,座椅窄得要命,連我只有157的身高都坐得辛苦,所以可免則免。大館裡面的建築有如迷宮,亂到七彩。一些新建築的名字又非常虛幻,在無數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指示牌下,你不會知道“賽馬會立方”就是你趕頭趕命要去的電影放映場 (還有個叫“賽馬會藝方”,原來是當代藝術館)。作為前中央警署建築群,裡面空間三尖八角,令我這種沒方向感的路痴尤其頭痛。想找個職員問一下,雖然他們好像有很多工作人員,但就像無論你排那條隊,你的一條總是最慢的命運一樣,需要的時候總找不到。今次平日四點多去到,總算找到一名穿著灰色外衣制服的阿姨,問我要看什麼。奇怪的是你在大館範圍永遠看不到有關展覽的指示牌,讓訪客可以無須尋找人肉google。

圖片來源:大館 facebook

以下要分享的,不是分析或討論展品有多有趣或無趣,優秀或低劣,而是一小時左右的非一般觀展體驗。

打從進入大館當代藝術館開始,就有不一樣的體會。展覽是免費的,我們自然拿起場刊就跑,但接待處的職員先跟我們來幾句“訓話”,像康文署場地一樣(其實大館是賽馬會資助的),不外乎呢樣唔得,果樣唔准之類,我們到過全世界無數美術館,當然不太耐煩,覺得就像地鐵不斷廣播請緊握扶手一樣,多餘。香港又不是什麼落後國家,第三世界,香港人就那麼大鄉里嗎?總之,只記得最後一句:請勿觸摸展品。

諷刺的是,場內明明有幾個聲音裝置,要訪客使用裝置互動,包括戴上耳機,到底可以如何不觸碰展品隔空互動,沒有說明。今時今日,誰要冒感染風險,戴一個不知有沒有消毒的耳機呢?我們在它前面躊躇半晌,企圖破解它叫你連接自己的音樂器材(music device) 是什麼意思。四周不見任何工作人員可以解釋一下。

再說那本佈滿圓點的場刊,密密麻麻的藝術家背景用非常難看的字體刊登,沒有相關作品照片,考起正常人智慧。而且看兩眼便會頭痛,以為自己飛蚊症,唯有放棄,找貼在牆上的相關作品介紹去也。

誰不知這也非常艱難,因為相當聰明的策展人把介紹放在非作品所在的附近,主展廳內的有關資料大部分天各一方,比愛還遙遠的距離。想找個工作人員指點迷津,只見有幾位穿著灰不溜秋毫不起眼的四人幫聚在展廳門口附近徘徊,竊竊私語,我以為是附近工人來開小差而已。

後來在小展廳再見到兩位衣著一樣的女生不斷講私事,又不會主動提供協助,只會說拍照不能用閃燈,怎樣怎樣的,才知道原來他們全都是所謂解說員。我忍不住向大廳四人幫提出關於作品的疑問,以及為什麼介紹跟作品天各一方。

其中一位串嘴A小姐說,這個魚缸是新展品,暫時沒有介紹,你自己到後面的房間拍下有關藝術家的介紹吧。我說:但那是另一件作品喔,她說:同一位藝術家,作品都一樣啦。我O嘴都來不及。她又說:作品介紹的擺位不是我們決定,是策展人。我說:那請你反映一下。她說:我哋好少同高層講野嫁喎。你自己寫email反映啦。當然沒給我email。

我確實認識大館高層,所以唯命是從好了。A沒戴名牌,我請教她芳名,A小姐說了英文名字,說我是新人沒名牌,你想怎樣?我說你叫我跟高層反映嘛。四人幫大概知道可能有麻煩,於是緊盯著我們不放。我離開前想起解說員眾多,可能非全職,也會輪更,不想殺錯良民,離遠拍了張環境照立此為證,四位作鳥獸散,然後以9秒9速度包圍我們二人。A小姐及另一位D男一起“兇”我們,A很大聲的說:你做乜影我相,你冇權,你侵犯我權利,你馬上delete。過去兩年的社會事件砰一聲湧上心頭。我讓她看照片,不過是個大房全景,全部戴口罩,而且他們正逃離現場中,沒法對焦,看不清臉容;但A小姐以嚴厲口吻繼續要求,D先生也目露凶光,我怕她搶我手機,就把照片刪掉,記下他們的名字。但她依然不滿意,繼續罵我們不合作,我啼笑皆非,問:你係差人嗎?點解你圍埋一齊不斷講嘢但唔做嘢呢?點解幾位唔去為訪客提供協助同介紹呢?A:我地講嘢影響到你嗎?我地點安排企邊我地自己決定。D先生在旁助陣吶喊,質問他什麼時候沒回答我們的查詢。最後我不想糾纏下去,請A小姐叫經理出來。她囂張地說:自己去樓下問前臺啦。

終於我們沒有把展覽看完。終於我聯絡到他們的高層再高層。

我不知他們會不會後悔如此傲慢無禮張狂,只是我從事藝術行政二十年,走訪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知名與不那麼知名的美術館,受此等對待實在令人震驚。香港在各方面的墮落,除了豆腐渣新樓盤,漏水掉天花的地鐵,還有各式各樣的禮崩樂壞,甚至一個賽馬會與政府合作的活化文物旗下的美術館,都養著一班橫行無忌態度囂張的解說員。從事藝術工作,卻連基本熱誠與責任都沒有,連其他行業的普通售貨員都不如。作為美術館對外的窗口,他們的惡劣行為徹底破壞訪客對美術館的信任,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展品解說看板,在沒有任何協助下,觀者如墜迷霧中,倒是相當切合迷惑的主題。

(文:藍藍。中大新聞系畢業,曾就讀Parsons School of Design。畫家及繪本作家,資深藝術行政人員。熱愛電影,文學,表演藝術。喜歡周遊列國看盡世間名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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