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罪、篤灰、威脅
事先聲明,我冇內幕消息,以下都是一些出於常理的推斷和反思。
當一場抗爭運動來到打壓和清算的階段時,抗爭者必要認真思考三件事:認罪、篤灰、威脅。如果對這三件事的思考不足,抗爭者之間將會迎來十分嚴重的內部分裂。
首先談認罪。這點表面上比較簡單,認罪減刑嘛,很多人在不信任司法制度公正的前提下,會認同認罪減刑是一個比較實際的做法。
然而認罪這件事,會涉及篤灰。如果控方開出來的控罪,無可避免地涉及到其他同路人時,這個認罪本身就不止是個人選擇。這兒我要加個註腳:一般來說,篤灰會被理解為一種出賣戰友的行為。這兒我再拉闊一點,理解為「任何對別人不利的供詞,無論該供詞是否建基於事實」;指控者要求認罪者在認罪的同時指證第三者,儘管現實上認罪者可能根本不認識這位第三者,卻因此導致這位第三者要承受更多的苦難。
對此,我見過兩種看法。第一種,很簡單,任何對別人的頂證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出賣,都是應該被譴責的。第二種,會傾向諒解,相信對方是在壓力下才被迫這樣做;他們會得到辯解,「冇辦法啦,被迫的」,「肯定受了很多苦才會這樣做」。然而一旦我們容許這種辯解,就要面對一條更難答的問題:什麼是威脅。
歷史上因為被威脅而精神失守的例子有很多,甚至可以說是人之常情。折磨不一定是肉體,也可以是精神上的。不過,一旦接受「被威脅」作為諒解背叛行為的基礎,卻會立即陷入另一個困難:威脅通常不公開發生,外人無從得知這個威脅的重量有多大,從而無從判斷這威脅下所作的背叛行為是否值得諒解。
這問題很麻煩,因為很多人決定是否諒解被威脅的人前,必然先問被威脅的程度。如果還沒有拍你的門你便自動自覺把一個組織的所有內部通信紀錄都交出來,恐怕絕大多數人都會認為你不能原諒。另一個極端,則不是自己受罰,而是連累別人。例如找個表面上無關的理由,掌握了你的一個朋友或親人當人質,然後要你答應某些條件才放過他,這恐怕才是最痛苦的。而外面看起來,也不會知道有這件事的源由,只是見到有個人忽然被控制了,又忽然自由了,那個人可能連自己剛做了一回人質也不自知。這些操作,外人都是無從得知的。
此外,有時一些威脅看起來可能一點都不像威脅,例如說要給你加官晉爵,要你當花瓶,你不接受就獄中相見,甚至更糟糕。你屈服了,外面的人只會看到你被加官晉爵的那部份,不會看到你被威脅的那部份,會覺得你明明很安全為什麼要跪,你會因此受盡聲討。
這兒還未說到每個人對威脅的理解都不同。一年受得了,三年呢?十年呢?每個人條線都不一樣。有些人準備慷慨就義,有些人以為自己能慷慨就義,最後卻發現自己捱不住。理性分析是一件事,感性解讀卻人人不同,特別是去到家人,「你個女幾標緻」。
說到這兒,無非要說一點:來到打壓和清算的階段,無可避免將會有大量看起來是出賣戰友的行為,而後面到底有沒有人被威脅,或受有多大的威脅,這個威脅是否足以大得不能不屈服,是不可能有客觀標準的。我們都是依靠有限信息去做決定的肉體,不多不少。
面對如此局面,有三種應對的可能。
第一,寬恕所有人,假設所有人都是受了不可能承受的壓力才會做出被認為是背叛的事情。可惜我們都不是聖人,我懷疑沒有幾個人做得到。而且世上應該有真的值得被割席的背叛者,更別說總會有人假扮被威脅來博同情,對吧?
第二,對一些人寬恕,對另一些人則譴責。然而由於我們無從確定他們到底有沒有背後被威脅,或受有多大的威脅,於是我們只能以其他因素來做判斷,例如政見甚至朋黨關係,用感覺決定對方應被體諒還是譴責;又或以從政年資來分,素人如何篤灰都可以原諒,專業從政的做甚麼交易都是背叛。如是者,一邊是無條件信任,另一邊是「都說 XXX 賣香港」。這恐怕是最有可能,同時卻也是最糟糕、會引發最多矛盾和分裂的情況。
第三,學會說再見。當有同路人做出一些你不能認同的決定,你又無法確定對方的決定是否出於被威脅時,就好好說一句再見。不管對方是誰,不惡言相向,不猜測對方是否已被收買,只管做好自己,大家走自己的路,唯望有日到終點時,大家都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天地良心。
這不是個完美的解答,我只是想不到更好的解答。這篇文章沒有打氣功能,反而要求大家面對一些很令人不舒服的現實,完全不符網上的分享點讚方程式。但這些令人不舒服的現實,總要有人講,總要有人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