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聯被捕流亡之後 藝術家歷劫倖存的展覽《我身於我城》
在香港辦一場跨地域的展覽,本是稀鬆平常,但參展藝術家來自緬甸、白羅斯的話,情況可能不一樣。這些藝術家的通訊受到監控,洽談展覽的對話可能成為勾結外國勢力的證據;發放藝術家酬金的安排,也可能被視作收受外國資金。展覽《我身於我城》本月初在歌德藝廊及黑盒子開幕,策展人黃嘉瀛形容這是「迄今在歌德做得最感觸的一個展覽」。
「好多無奈的突發情況,是水來土掩的感覺。」黃嘉瀛向《立場新聞》說。從籌備到開幕的大約一年間,參展藝術家經歷失聯、拘留、流亡。身為策展人的她感嘆「好多事情是本身做藝術不需要去兼顧的」,但卻不得不考慮藝術家「作為人可能要面對的情況」。無論藝術家、策展人,還是主辦方歌德學院,某程度上頭意一同分擔風險,展覽方可成事,「開幕的開心是奢侈的,值得慶賀只因為我們仍然安全。還有那麼多人彼此信任,合力把事情做到最好」。
流亡者因展覽重逢
早在 2020 年,歌德學院規劃 2021 年的文化節目,決定以行為藝術作主題,舉行展覽、工作坊、放映會等活動。他們請來藝術家黃嘉瀛策劃展覽《我身於我城》,陳列 16 組藝術家的作品。除了香港和德國的創作人之外,參展藝術家亦有來自緬甸、白羅斯和越南的代表。全部參展人都不是以英語為母語,單靠英語隔空溝通, 需要額外的時間和精神釐清意義,好讓雙方都安心又有信心地展出作品。這些跨地域的溝通幾乎是藝術界司空見慣的情況,不尋常的卻是這些藝術家過去一年的遭遇,「撇開做展覽,他們生存的狀態都好困難」。
雖然如此,參展藝術家全部都爽快應承,包括白羅斯的兩名藝術家——Nadya Sayapina 和 Ulyana Nevzorova。黃嘉瀛記得初次接觸時,她們都表現雀躍。二人雖然現時流亡海外,但仍然希望用藝術的方法告訴世界白羅斯的經歷。其中,Nadya 因參與社運而遭拘留,拘留期間用紙筆繪畫度日,輯成《Dollhouse》系列。黃嘉瀛形容該作是「重要的歷史檔案」,內容又有關參與社運者入獄的經歷,相信香港觀眾容易理解。她又透露,兩名白羅斯藝術家互相認識,曾經一起經歷革命運動,但現在都各自流亡到不同地方,一直無法聯絡對方,「但因為這個展覽,她們在參展名單上見到對方的名字,知道彼此仍然生存,還繼續創作」。二人隔著策展人互相問候、交換近況,叫黃嘉瀛又感觸又感動。
來自緬甸的藝術家 Moe Satt 早前失去聯絡,「被消失」數月之後獲釋,團隊都如釋重負。展覽雖然陳列 Moe Satt 的舊作《Bicycle Tire Rolling Event from Yangon》,但不少當年拍攝的地點在軍政府接管後都變得面目全非,叫舊作今天看起來多了一層新解釋。
策展不只藝術考慮
黃嘉瀛坦言,展覽籌備過程不只海外經歷劇變,香港都有很多事情發生,甚至那些困難「更難啟齒」。就像越南藝術家陳龍的作品《m(A)outh cleaning》,記錄他在 2007 年於北京天安門刷牙的行為藝術。那輯相片寄到香港歌德學院時,前台收件都嚇了一跳,一度以為是密告包裹。又如,展示德國藝術家 Sebastian Stumpf 的酷跑(parkour)作品,原意是示範「用身體去克服城市設計的固有路線」,黃嘉瀛考慮到「跨欄動作在香港有另一個特定意義,作品在香港展出一定會引起聯想,或者一些化學作用 」,所以現場只展示藝術家天台酷跑的攝影。
因應語境調整展示方法之際,黃嘉瀛承認今時今日策展不得不考慮藝術家的人身安全。作為策展人,她希望要求更多,盡善盡美;但作為朋友,她又理解參展藝術家面對不同處境,各有人生考慮。就像 Nadya 的手稿能夠取得實物固然最有效果,但郵遞不單有寄失的風險,更可能成為藝術家入罪的證據。衡量過後,團隊最終決定只是展示打印版本,「好欣賞所有參展藝術家,在那麼困難的時候,仍然認真對待這場展覽。大家都好專業。」
展覽終於開幕,黃嘉瀛回望過程總算是感觸多過困難。她形容,《我身於我城》是「冒住風險而做」的展覽,「吃力不討好」,但仍然值得做、應該做。就像 Nadya 的手繪畫作,「珍貴不在於它的物料或技巧,而是她在羈留時,用僅有的資源去記錄,用藝術創作去克服在囚的困難」。如此不尋常的策展經歷,叫黃嘉瀛反思藝術和展覽的意義,不在於炫耀個人才能,也無關名譽或利益,而是展示作品能夠連結到更多人,「我們經歷一樣的困難,擁有一樣的價值觀。你不是自己一個。」
我身於我城 (策展人:黃嘉瀛)
展期:即日起至 2021 年 10 月 23 日
時間:09:00 – 20:30 (星期一至五)09:30 – 18:00 (星期六)
地點:歌德藝廊及黑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