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天地劇團」演出是否「言之有物」呢?
本港聾人組成的「無言天地劇團」(Theatre of the Silence)是業餘性質,自 2000 年成立以來,曾遠赴歐美各地交流和演出,並於 2005 年獲美國《時代雜誌》推選為「別具一格的亞洲最佳劇團」,可見其演出得以肯定。該劇團初期成立時的積極組織者,以至當前仍然參與演出的聾人,都是筆者任職聾校時所認識和教導過的舊學生。上星期筆者有機會前往沙田大會堂文娛廳欣賞該劇團沉寂幾年後的演出,此短文算是觀後感。
默劇當然並非聽障人士的獨特表演藝術,健聽的英國差利.卓別靈(Charlie Chaplin)和法國馬塞.馬素(Marcel Marceau)是其中享譽盛名的默劇藝術家。不過,從聾人文化角度看,聾人在表演台上以肢體動態突破口語表達的局限,其與生俱來善用手語和視覺語言的敏感本能,足以發展另類藝術形式的美學,創建出一片「無言」的表演天地。此外,在並無語言甚至並無聲音的表演世界之中,除了視覺形體突出技巧的藝術性外,筆者認為更重要的是必須透過演出傳達重要訊息,「默然無言」中應該「言之有物」!
一般而言,表演藝術(Performing Arts)可以從三方面評斷有關演出效果:技巧形式、劇本內容和舞台技術。技巧形式即表演的特殊藝術性;劇本內容即演出文本的故事性;舞台技術則包括佈景、服裝、聲光效果等。傳統歌劇以歌唱技巧和音樂為主軸,劇本相對並不重要,百場千次都是《奧賽羅》、《卡門》和《蝴蝶夫人》;傳統芭蕾舞以舞蹈技巧為關鍵,劇本相對次要,經年累月都是演出《天鵝湖》、《睡美人》和《木偶王子》。這是表演藝術「形式」蓋過劇目文本「內容」的例子。不過,差利.卓別靈的默劇表演卻別具風格,技巧「形式」和訊息「內容」並重,《流浪漢》、《淘金記》、《摩登時代》和《大獨裁者》等等都是令人矚目和感動的作品,不僅以其形體動作凸顯的視覺效果取勝,更傳遞出具時代感、富思想性和批評意識的訊息,值得深刻回味和認真思考。
「無言天地劇團」今次演出的《香港功夫》劇目,以武館中潑辣包租婆和醉鬼包租公兩人貫穿全劇,夾雜著調皮搗蛋的三兄弟演繹葉問版、李小龍版和成龍版的角色,嘗試營造出戲謔氣氛和鬧劇效果。可是,平情而論,幾位功夫角色的技巧表演流於表面而缺乏深度,不斷重覆的動作、刻板的走位和浮誇的對打所產生的喜劇效果過於造作,胡鬧場面亦並無張力,四個分場的安排顯得零碎散亂,未能一氣呵成。筆者以較尖刻的態度作出批評:劇團是次整體表演仍然停滯在業餘層面,多年來裹足不前,技巧未臻成熟,粗疏劇本內容薄弱膚淺,因此嚴格來說,這次演出「形式」和「內容」兩方面都不討好,未達過去應有水平,難言專業級標準,尚有不少改善和進步空間。
或曰對於一個業餘性質的聾人默劇團來說,在資源匱乏和支援不足的情況下,今回並未如人意的演出理應情有可原,不宜厚非。不過,筆者對於聾人默劇團實在有較高期望,也因此要求有點嚴苛,愛之深責之切。筆者不昧進言,建議「無言天地劇團」的朋友重新檢視其發展路向:如果決定以技巧表演「形式」為主,便必須在肢體語言表達方面加以鑽研,從而提升技巧層面的可觀性、專業性和藝術性;假若認為必須兼顧「形式」和「內容」的配合,從而增強戲劇訊息的效果,達致「無聲」勝「有聲」,在「無言表演」環境中發揮「言之有物」的萬鈞劇力,那麼,聾人朋友必須全面在技巧表演藝術和劇本創作上多下苦功!
從深層意義和長遠發展看,筆者以為,香港的聾人世界是主流健聽社會邊緣被棄置的一塊荒地,聾人的語言隔閡、生活經驗的阻障,以及專業認知的不足,都是未能讓聾人特色文化在香港土壤扎根、茁長成長和的負面因素,相信短期內難以處理和解決的問題,實屬不幸和可惜。無論如何,筆者對於多年來堅持默默耕耘的「無言天地劇團」聾人朋友,必須表示敬意,並且送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