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開悟」的本質及釋義─開悟的本質（10）
作者：陳華夫
友人讀了我的細述我親歷40年的「現代開悟」之旅─開悟的本質（1），抱怨我標新立異，又替中國思想界添亂新名詞，必須趕緊釐清何謂「現代開悟」？
長期以來，我對中、西對思想界裡的傳統開悟之神秘主義（─即通過修煉，達到天人合一或涅槃的境界），大不以為然。於是創造了「現代開悟」，以為區別。
哈佛神經解剖學家的吉爾·博爾特·泰勒(Jill Bolte Taylor)因為哥哥患有精神分裂症（即思想嚴重脫離現實），而決定投入研究人類腦部科學。在1996年，37歲的泰勒博士左腦的一個血管爆裂，因而中風，歷經8年才康復，她在2008年的TED 演講上，以神經解剖學家的知識加上生動的表情動作，描述了她中風的4個小時內，她無法說話、閱讀、行走、寫作或記住過去的任何事情，一切都回到嬰兒時代。（見TED 演講視頻：你腦內的兩個世界Jill Bolte Taylor）
由於泰勒博士的專業身份及TED 演講的精彩陳述，立刻聲名大噪，讓她2006年寫的書：《我中風的洞識：一位腦科學家的個人旅程》（My Stroke of Insight: A Brain Scientist’s Personal Journey）一躍而為紐約時報的暢銷書，並以 30 種語言出版。泰勒博士宣稱她的中風，令她達到一種類似靈性境界的洞識（Insight）及開悟（enlightenment），用她的自己的話描述，即「自我融為宇宙一體」的天人合一，及「內心深度寧靜平和、宇宙與自己細胞能量的共振」的涅槃（Nirvana）。
走筆至此，不禁感嘆思想史竟然如此的諷刺；天人合一是中國古代的一種哲學思想，儒、道、釋三家均有的闡述。最早起源春秋戰國時期，漢朝董仲舒引申為天人感應之說，宋明理學的一派程朱理學引申為天理之說。而涅槃在佛教教義裡是將世間所有一切法的自體性都滅盡的狀態，永遠沒有生命中的種種煩惱、痛苦，也不再有下一世的六道輪迴。所以，兩者可說是中國思想史裡開悟的聖杯。如今，卻淪為泰勒博士中風後的洞識及開悟，也就是說，聖杯之旅竟然淪為中風之旅，歷史的反諷，真是莫此為甚。
在約百年前，傅斯年替中國學術思想把脈看病，在《新青年》發表了文章：「中國學術思想界之基本誤謬」，他嚴厲的批判：「中國歷來談學術者，多含神秘之作用。陰陽消息之語，五行生剋之論，不絕於口。舉其著者言之，鄭玄為漢朝學術之代表，朱熹為宋朝學術之代表，鄭氏深受緯書之化，朱氏堅信邵雍之言。」並說：「欲澄清中國思想界，宜自去此基本誤謬始。」傅斯年所指的「基本誤謬」即是沾染神秘主義的天人合一說。
其實，在」傅斯年之前，西方現代主義思想家馬克斯·韋伯認為，認為理性不僅讓人類達到最大生產利益，也讓世界祛魅（Disenchantment）─即是消除現代社會裡，的神秘主義。他們都激發我，提出傳統開悟的祛魅版─「現代開悟」。若把人生的開悟之旅看做神話學大師喬瑟夫．坎伯的英雄旅程，則開悟之旅的祛魅版聖杯就是「現代開悟」。（見拙文：細述我親歷40年的「現代開悟」之旅─開悟的本質（1））
「現代開悟」並非天人合一，也非明心見性、即身成佛，更不是泰勒博士的涅槃，而是思想家的心靈掙脫確認偏見的束縛後，心靈自由的重組記憶（「腦神經網絡」）中的故事基模後的思想家之洞識。一如孔子所說：「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的思考自在。
或許有人會質疑，難道你的「記憶（「腦神經網絡」）重組說」不是神秘主義嗎？確實，它並非神秘主義。它或許抽象難懂，卻是一種解釋人類如何思考的理論。而科學哲學家托馬斯·庫恩認為檢驗任何理論的好壞，有5項標準：（1）準確性、（2）一致性，（3）廣泛適用性、（4）簡單性、及（5）有效性。在如此標準下，一個沾染神秘主義的理論，很難經得起任何一項檢驗。
（圖片來源：《科學革命的結構（第四版）》）
換句話說，我真正希望的是，祛魅中國思想家的傳統開悟，以「現代開悟」取代天人合一及涅槃，這不僅是呼應傅斯年的改革中國思想界， 更希望再掀起中國思想家重生的熱潮，這個熱潮在百年前五四及傅斯年的年代曾乍現，在1950年代孫隆基的《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的「文化熱」裡，稍有加溫，然後，就令人惋惜的熄火了。於是，幾千年的儒家在受到道、釋的洗禮後，就停留在無法祛魅的新儒家。如今，我們亟需以西方思想洗禮新儒家，成為馬克斯·韋伯所說的現代社會中的「現代儒家」，這是我們新一代思想家責無旁貸的使命召喚。
媒體2021/8/13日的報導，預計到2025年中國每年的理工科博士畢業生，比美國增加近一倍。（見美國理工博士人數 將被中國大幅超越）驀然回首，我在1980年初，美國博士資格考試裡，旁邊坐的是文革後第一批留美生，被特許可以翻中文字典考試。如今，滄海桑田，中國理工博士竟然比美國翻了一番，希望這些新一代思想家也能翻一番中國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