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學生市民護送國殤之柱入港大 當年學生:24年前的擔心今日發生
主權移交前最後一個六四晚會過後,午夜時分,香港大學校長府對開旭龢道的斜路,仍然有約500名學生及市民等候。與警方及校方保安人員一輪僵持後,於凌晨3時,載著國殤之柱的貨車終於駛入校園,人群起哄拍手歡呼,護送國殤之柱到黃克競平台,沿路唱著:「We shall overcome,we shall overcome⋯⋯」。
3個有份哼着歌幫手護送的年輕人——時任學生會會長王振星、港大學生Jason及市民V先生為了這尊雕塑,這晚走在一起。當國殤之柱成功擺放在黄克競樓平台,有人興奮之餘亦擔心:九七後,這尊雕塑不知還可否繼續安放在港大?
當時離主權移交尚餘不足一個月。想不到當晚的問題,2021年後有了答案。
24個年頭過去,經歷過修茸、遷移,國殤之柱一直安然地聳立在港大校園內。「50年不變」的承諾還未到一半,時至今日,終迎來容不下它的一天——港大要求支聯會移走國殤之柱,限期已於周三(13日)屆滿,校方雖暫未有行動,但國殤之柱在港大的日子,似乎已時日無多。
抵港後無處容身
國殤之柱第一次出現在香港人眼前,是在1997年的六四晚會。晚上的維園,一點點燭光映襯這座約7米高、重兩噸的鐵銅色雕塑,被鐵馬圍著,幾組偏黃的射燈從地下投射到柱身,映出雕塑上多個痛苦扭曲的面容,市民圍在鐵馬外觀賞。
距離主權移交尚餘26天,不少人擔心,這會否是最後一次六四晚會。雕塑由丹麥雕塑家高志活(Jens Galschiot)創作,六四前夕由丹麥抵港。高志活說,當時構思是希望國殤之柱可在中國土地上豎立,唯一方法,就是在主權移交前將國殤之柱運到香港,豎立以紀念六四死難者。
在國殤之柱尚未抵港時,支聯會數次向當年的市政局申請借用場地作巡迴展覽,惟均被市政局拒絕。雕塑計劃於六四晚會在維園展出,但之後苦無地方安置,於是支聯會就與大學學生會商討,看看能否在大學校園辦展覽。
前東區區議員王振星是當年的港大學生會會長。他憶述當時港大的黃克競樓平台由學生會管理,經常用作舉辦學生活動,於是王振星提議將國殤之柱先搬到港大,再尋覓一個長期擺放的地方。不過,校方當時一直以平台結構安全問題為由,稱擔心平台未能負荷,拒絕讓雕塑在校園內擺放。學生會建議可先將雕塑橫放在黃克競樓平台旁邊行人道,待校方確認沒有安全問題才豎立,惟直至六四當天,雙方仍未有定論。王振星指,雖然校方以安全為理由,但很難相信真正原因與政治無關。
直至六四集會當晚,國殤之柱仍未找到容身之所。王振星在晚會台上宣佈,國殤之柱將會在集會結束後,由維園運送到港大,「因為以往學生會搞活動、送貨都係正常出入,或者同大學講聲,根本唔會需要咩申請手續。況且既然校方擔心安全問題,我哋都同校方承諾咗唔豎立住,先放喺安全地方,我哋覺得呢樣嘢冇需要特別要學校approval,就希望運咗入嚟先。」
凌晨唱歌喊口號等候
集會結束後,部分學生會幹事跟車護送雕塑,王振星先回港大與市民一起等候。不少市民和學生在得悉雕塑將運到港大後,前往參與護送。當時已是午夜時分,大約有500人聚集在港大旭龢道出口的斜路,大家都有點疲累,大部分人坐下等候,唱著《國際歌》等民運歌曲,間中叫叫口號,氣氛大致平靜。
載著國殤之柱的貨車駛到車閘入口,保安仍拒絕開閘,後來校方報警,數十名警察到場。學生築成人鏈包圍貨車,保護國殤之柱,其間高叫口號如「警察保護市民」、「警察維護民主」、「保衛國殤之柱」。雙方對峙,曾發生肢體碰撞,警方亦一度收起貨車的車匙,不過未有發生大規模衝突。
王振星說,最後因為有學校職員的車輛要駛出校園,保安需要開閘。有人乘機托著已升高的車閘,不讓它放下來,好讓貨車可以駛進。學校保安沒有堅持,警方表示尊重校方的決定,亦沒有阻攔。擾攘3個小時後,最終雕塑在約凌晨3時進入港大校園。
「We shall overcome,we shall overcome⋯⋯」學生邊唱歌邊拍手,沿路護送國殤之柱到黃克競樓平台,貨車上伴著國殤之柱的學生則興奮舉起V字手勢。
這夜,他們見證了一個歷史時刻。
國殤之柱六四後進入了港大後,未有馬上豎立,只是橫放在黃克競樓平台旁邊位置。約兩星期後,校方終允許雕塑在平台豎起。接下來的一年,國殤之柱輪流在6間大學展覽,同時支聯會繼續向市政局申請永久擺放場地,包括九龍公園雕塑廊等地方,惟均不成功。
在各大學巡迴展覽後,因為無地方安置,國殤之柱一度不見天日地收藏在貨櫃半年。98年11月,港大學生會全民投票通過永久豎立國殤之柱,雕塑再次橫放擺在黃克競樓平台旁;至翌年六四晚會後,便再次在港大黃克競樓平台豎立。其間經歷過百周年校園發展而需搬遷到現時位置,2008年及2013年因應高志活有份發起的「橙色運動」,將雕塑髹成橙色。
王振星說擺放初期,不少國內或海外的學生都會駐足停望,也有市民會特地帶小朋友前來參觀,「除悼念之外,亦係個好好教育的契機,父母話到畀小朋友聽背後發生嘅事,有個力量喺度承傳緊。」
1997 VS 2021 反映言論自由的照妖鏡
回想24年前,對於雕塑是否可以成功進入港大,王振星不抱太大期望,因為雕塑題材敏感,「當年六四,大家有個感覺係:會唔會係最後一屆有得公開悼念六四死難者,氣氛相對比較擔憂同沉寂。」
王振星覺得,國殤之柱在港大擺放,意義重大,「因為97年前,冇一個喺香港公開展出嘅藝術品係明顯個名義係悼念六四。加上97年前嘅氛圍,例如臨立會殺局,會諗會唔會好多野喺97之後做唔到。如果能展出、公開畀市民睇,係一個照妖鏡,反映言論自由及表達自由,尤其是關於六四呢個議題,係可以講定唔可再講。」
國殤之柱在港大屹立24年,王振星覺得,校方態度一直算是配合。2010年因應黃克競樓平台要建天橋連接新發展的百周年校園,港大校方與支聯會及學生會協商後,將國殤之柱遷移至黃克競樓平台的另一位置,繼續豎立;遷位後發現雕塑出現裂痕,校方安排掛上鋼索固定。「港大由97年國殤之柱進入校園到而家,過去好多事件都反映到,佢哋係有協助擺放。但見到而家校長上任之後對國殤之柱嘅處理方法,完全同以往不同。」
港大舊生Jason和市民V先生,當晚也有份護送。Jason當時與同學參加完六四晚會後,得知國殤之柱將運到港大,回港大聲援。他覺得國殤之柱可以在大學校園擺放,有象徵意義,「即係香港仲係一國兩制。六四係香港人比較關心嘅一件事,嗰時會擔心將來喺香港可能有機會發生類似嘅事。所以如果可以擺喺大學校園,起碼喺學術自由、言論自由仲有啲空間。」
Jason記得,當刻雖然成功護送入校園,但他仍有戲劇性的猜想:「回歸之後,會唔會好快畀校方攞走咗或者用啲藉口整走佢呢。」想不到這個猜想,在24年後、2021年的今天有機會成真,Jason覺得,再次證明香港沒有學術自主,但他坦言已經有點麻木,「呢單相對於之前咁多單,由2019年反送中開始,好多比呢個更具象徵意義嘅事發生,例如《蘋果日報》冇咗,係香港標誌性嘅殞落;支聯會常委入晒獄、國法都實施咗,呢個已經係遲早郁。」
本身是港大舊生的V先生,當年在港大工作,那晚以市民身份回校聲援。他仍記得,當年見到國殤之柱進入港大,感到興奮,「作為港大一分子,擺喺個自己熟悉嘅地方,起碼有個容身之所,唔會畀人掉咗佢,同件嘢都幾新鮮,幾靚,除咗係政治同六四有關之外,佢本身都係一個幾好睇嘅藝術品。」
國殤之柱在香港豎立了近四分一世紀,他覺得已成為港大的一部分,「印證咗廿幾年中國一件重要事件。你陸佑堂都好多歷史事件啦,唔通你又拆咗佢?你想剷除啲咩?無意義,亦都剷除唔到,唔見嗰件嘢,唔代表佢冇出現過。」
由爭取可以在港大豎立,到永久擺放,終於迎來無處立足的一天,王振星覺得,這代表了政權對悼念六四的態度:「覺得反映到香港對六四悼念能否再公開做,已係到咗deadline:政權唔想我哋再做呢樣嘢,亦唔容許再做。」
國安法後,他雖然有想過國殤之柱會否無得留低,縱然有心理準備,但最終來到的這一刻,心中仍然感到隱隱作痛,「呢個係其中一個悼念六四死難者嘅大型雕塑,可以公開展覽,如果殺咗佢,反映唔想或者唔容許呢件事發生。」他覺得,這代表了言論及表達自由的空間急速收窄,但他仍心存希望,「唯有樂觀啲面對,如果真係要發生,唔代表市民心目中對六四嘅悼念會改變,希望他朝有日可以用不同形式再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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