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大火三個月後 士林夜市「少年街」一位永不言敗的港生 賣一份滿滿自由味的雞蛋仔
3個月前的一場大火，不只讓專幫在台港生及手足的保護傘餐廳付之一炬，也讓原本在此賣雞蛋仔等港式小食的港生Tom，所有心血全毀；他曾感慨「人離鄉賤」，但經歷一連串挫折，仍許諾永不言敗。他今年9月在士林夜市「少年街」重新出發，無奈位處巷內，生意難有起色，但他堅信，當初選擇到台灣，就是希望享受自由的滋味，生活再苦都值得，如同他從零學起的雞蛋仔，有手足們共同微調出的道地港味，還有滿滿的「自由香」。
Tom的店名叫做「叁陸伍貳」，背後有著沉重的時代意義，「因為在香港被控暴動罪，最高刑期10年，叁陸伍貳就是10年總天數，總共3652天」。根據香港警方截至今年4月30日統計，約750人被控暴動罪，其中9成是30歲以下的年輕人。每一個數字，都是一個消逝的青春歲月。
保護傘餐廳今年8月20日發生大火，至今已滿３個月；根據保護傘Facebook粉絲專頁訊息公告，「災後賠償修復所費不菲，保險理賠亦不足負荷，資金困頓下，無奈關閉所有店舖，亦因此只能用非常低的價格把器材變賣，以支付賠償，現在我們僅餘網店營運」。眾新聞試圖詢問現況，尚未獲進一步回應。
Tom在2020年1月來台，今年4月，因短缺學費及生活費，在保護傘鼓勵港生及手足「自力更生」精神下，無償出借保護傘門口手搖飲店面，讓Tom販賣雞蛋仔等港式小食。當時，他親筆寫下感謝信：感慨「人離鄉賤」，慶幸還有保護傘風雨同路，在學費和生活費已無支援的情況下，伸出援手，他最後還寫下：「一息尚存，永不言敗」表達絕不放棄的心志。
Tom當時原以為可以在保護傘開展生命新頁，但磨難卻接踵而至，先是台灣在5月中爆發COVID-19本土疫情，全國進入三級防疫警戒，所有餐廳停止內用，保護傘暫停營業，Tom的小店也被迫休息。二個月後，雖恢復外帶服務，但保護傘也在8月12日宣布將轉型，終止實體餐廳店面等服務，挫折彷彿永無止盡，繼續朝Tom重擊。
在保護傘餐廳大火滿三個月前夕，與Tom約了採訪。「你店的位置靠哪呢？」陰雨綿綿，士林夜市街上行人寥寥無幾。發了訊息問Tom，他馬上回覆：「找『少年街』比較容易找」。不過，士林夜市最熱鬧的是大東路、基河路和文林路，一下子要找「少年街」，還真的毫無頭緒。
Tom見我沒有馬上回覆，立即回撥電話給我，「大東路直直走進來，有一家Nike，我在那邊等你」。後來才知道，原來，不只是我，許多港人手足們，也不容易找到新店的位置。
和Tom見了面，簡單問聲好，他馬上就帶我往斜對面一條巷子跑，「我有兩個外帶單要做，先不能招呼你！」
Tom是2019年香港反修例運動的第一線抗爭者；他在2020年1月離開香港，來到台灣。後來，他落腳台灣大學對面巷子的保護傘餐廳，自力更生。當他提出想開間小吃店，籌措學費及生活費，保護傘欣然同意在店前方留個位置，讓他開設「叄陸伍貳」港式小食，賣港人最熟悉的雞蛋仔、格仔餅，還有正宗港式凍奶茶和凍檸茶，以及一口西多士等食品。
「你以前在香港就懂得做雞蛋仔嗎？」Tom老實說，「不懂」；以前在香港從事工程工作，自己只是常吃。他上網查了資料，從零開始學起，每個步驟，仔仔細細，不斷試驗，逐漸掌握訣竅，「調整了一個半月，保護傘的手足負責品嚐味道把關，經微調後，終於做出香港道地口味的雞蛋仔」。
「三分鐘，才能烤出剛好外脆內軟的雞蛋仔」，有原味、巧克力和芝士和肉鬆口味，也可加料，OREO餅乾、m&m巧克力，蜜糖星星、棉花糖、薯片等十多種，都是台灣人愛加的配料；調味粉有阿華田粉、抹茶粉、芝士粉等5種，加上調味醬有草莓、藍柑橘及焦糖等5種，滿足追求不同口味混搭的顧客。
來到台灣，其實生活很辛苦，Tom說，「和我一同過來的幾個手足都只有20歲左右，他們後來各有選擇，相繼離開台灣，同批到台灣的，只剩我一人」；這一路走來，放眼四顧，前途茫茫。
最初半年，申請的學校還沒開學，在台灣也不認識其他朋友，一睜開眼，盡是無數在港抗爭的回憶，「來到台灣後，會避免去看那年發生的事」；但事實上，不去想，也難。
「還有跟在港的父母聯絡嗎？」，「很少」他淡淡地說，「他們本來就不支持參與抗爭運動」。語氣聽來平緩，卻可想見，當時心情必定有如浪潮般翻攪不休。這也讓他在少了台灣當局及民間團體的支援後，必須想辦法自己籌措學費及生活費， 一切，都要自己想辦法。
Tom的新店面不到2坪大，擺放工作檯、冰箱和架子後，剩餘的空間，只容得下他一人迴身。第一眼看見Tom的攤子上只有一個雞蛋仔烤盤，每烤一個要3分鐘，有這麼多口味，又開在熱鬧的士林夜市，直覺地說:「萬一很多人來買，就得排隊了」，沒想到，Tom聽了只是苦笑，「在這裡，很難有人排隊」。
「大家都以為士林夜市很多人，當初看了這邊租金便宜，就租下來了」；不過，這條昔日熱鬧的「少年街」，巷口的霓虹燈招牌還閃爍著，「少年街觀光夜市」紅布條也還掛著，路過人潮就是進不來；記者採訪的時段內，走進巷子的行人確實屈指可數。
Tom的小店雖距離巷口不遠，但巷口的兩家服飾店若營業，衣服一擺出來，幾乎擋住路人視線，連探頭都看不到小店的招牌，路過客進不來，有時只能仰賴與外送業者訂單。但外送抽成高，利潤更加縮水。
和在保護傘餐廳的時期比較，生意差了多少？Tom無奈地說，「差了5成」。保護傘在台大對面巷子，不用特別打廣告，每天路過的學生就不少，生意還算可以。
台灣COVID-19疫情爆發以來，即使目前每天幾乎都是本土零確診病例，仍採取邊境嚴管策略，非符合資格的外國人根本進不來，「來到這裡做生意，才知道台灣人很少來逛士林夜市」；前二個月幾乎沒有人，「現在好一點了」但Tom口中的好一點，跟昔日榮景比，其實仍是天差地遠。
Tom的港式小食創業之路，曲折不斷。當保護傘決定收掉餐廳店面後，他便開始尋找其他合適的位置，「其實我對士林夜市不熟，心想觀光旅遊書都會介紹，一定有人潮」，沒想到，找到士林夜市少年街內這個不到二坪大的位置，當天剛簽完約，隔天凌晨保護傘就發生火災了。
保護傘店內所有設備、食材、家具付之一炬，當然，也包括Tom的所有生財器具，那是他全部的投資，「當初我都是買全新的設備，結果還來不及搬走，就全都燒毀了」。
火災發生後，Tom原本手頭便已萬分拮倨，一心只想趕快到士林夜市營業，彌補一點損失，牙一咬，便把原本要拿來付學費的錢，先挪來添購二手設備，趕緊開張生意。沒想到，這個位置幾乎沒有路過客，生意遠不如預期，加上疫情影響，人潮如雪崩般一去不復返。
記者站在小攤前，看著Tom熟練的將蛋汁倒入烤盤，很快就聞到濃濃的蛋汁香氣，久久不散；3分鐘一到，Tom小心翼翼將雞蛋仔取出，晾在鏤空的架子，再用小電扇吹，「這樣才能讓雞蛋仔外脆內軟」，這時，味道更香了，「可惜大家都聞不到」Tom又苦笑地說。
來台灣讀研究所，現在只差寫碩士論文就可畢業，Tom每天擺攤前要準備一個半小時，從傍晚5點到11點，再花半個小時收攤，加上交通來回時間，其實也差不多快10個小時，他坦言，因把學費拿來買器材，導致延誤了入學時間，論文進度有點落後。
當初為何想要賣雞蛋仔呢？Tom戴著口罩的臉，似可看出更多無奈，「港生在台灣打工有很多限制，每周打工不能超過20個小時，以台灣最低打工時薪計算，一個月收入不到台幣1萬2千元」；若想找正式全職工作，公司還得符合一定規模，更是難上加難。
Tom現在住在新北市中和區，房租雖然比台北市便宜一些，但若光靠打工收入，扣掉房租和水電、電話等支出後，可能連三餐都不夠支付。
根據台灣教育部統計，2020學年度港生在台就讀大專院校總人數達7807人，較前一年成長約14％，其中新生約2923人，成長近9成。
不像其他正式以學生名義來台的港生，Tom少了家庭支援，一切都得靠自己，他說，前半年還有台灣一些團體提供資源協助，後來就幾乎得靠自己了，「有兩個月，我還到屏東去打工換宿」；選擇創業，並不是一種浪漫的選擇，而是生活重擔壓在肩上的必然。
不過，也因為到屏東打工的經驗，讓他興起騎腳踏車環島看看台灣其他地方的念頭，當時，「學校還沒開學，我在這邊沒有親人，也沒有什麼朋友，每天一張開眼，不知道能幹嘛！」所以，他毅然決定騎單車環島，「我就慢慢騎，花了二周才完成」；他說，路上有不少人向他加油打氣，「有人就寫紙條貼在我的單車板子上」讓他滿滿感動。
自己一人環島，不會緊張、擔心嗎？Tom回答得自然，當初在香港會怕，現在身在台灣，就什麼都不怕了。
Tom偶爾還是會跟香港的朋友聯絡，「朋友們的生活和以前有什麼不同嗎？」我問。「有啊！他們現在每天出門都會擔心，連上網打卡或放上照片，都煩惱是否會連累到朋友」Tom的回答，雲淡風輕，卻可聽出其中憂心忡忡。
那來到台灣，感覺最大不同是什麼？「就是自由！」Tom毫不猶豫地說，每天看著香港發生更多令人難過的事，難免心情受影響，「感覺朋友們精神上愈來愈辛苦，相較之下，在台灣生活辛苦，精神上卻很自由」。
Tom依舊心繫香港，也會到重新在台營業的銅鑼灣書店走走；最近金馬影展搶票搶得兇的《少年》和《時代革命》，還好都有買到票，他笑說，「香港手足幫忙買的」；雖然嘴巴說著避免再回頭看那段過往，但能夠和手足一同在台灣觀看這兩部香港不能公映的影片，或許可以蓄積更多勇氣，為接下來的生活奮鬥，更提醒自己，不能忘記那段眾人同心、不割席的記憶。
離開「少年街」之前，請Tom再做了幾份雞蛋仔，做好後，他連忙提醒，「要趁熱吃，不然冷掉就不脆了」；原來，有選擇外送的客人抱怨，吃到冷掉的雞蛋仔，一點都不脆，還在Google給他一顆星評價。「外送車程得看地點，時間長短不是他能控制」語氣中難免帶些無奈。
這個晚上，微涼的士林夜市，陰雨不歇，人潮稀微，Tom和房東簽了1年約，其實很擔心他的生意能否撐得下去；Tom說，若因生意不好就退租，得平白損失押金，對他來說，又是一筆額外的損失，所以，還是得再努力看看，如同今年4月他寫下的感謝信：「一息尚存，永不言敗」。
Tom的這幾份雞蛋仔，帶回家中時，雖然已經冷掉，但吃進嘴中的，卻是在「少年街」那股濃濃的雞蛋仔香氣，忘不掉的，是即使Tom戴著口罩，都感覺得到的那份「選擇自由」的堅強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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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G：tw_3652
TEL: 886-0909037770
Telegram：tw_3652
FB：參陸伍貳港式小食
地址：台北市士林區大東路16-9號（從文林路轉入大東路，直行大約200米，看到右邊有「少年街」招牌，轉入約10公尺即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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