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看見彼此 — 壞時代的獨立書店
國安法實施逾年,公民社會捲起離散潮,公共討論空間也越來越少。獨立書店成為崩壞時代之中,讓同路人看見彼此的場域。在書店常客眼中,書店成為難得和珍貴的公共空間,可是也不能再像過去般暢所欲言。這個空間能維持多久?獨立書店不感樂觀,有店主說得直白:「無諗咁遠,個人喺唔喺度都唔知。」
縱不再暢所欲言 見同路人感心靈支持
位於上環半山一隅的見山書店,在11月一個周末舉行中大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李立峯的新書分享會,由初選47人案被告、大律師劉偉聰主持。活動吸引三十餘人參加,眾人聚在店外的斜路,由下午暢談到黃昏。
國安法實施逾一年,公民社會分崩離析,公民團體近月出現解散潮。見山書店不時邀請政治上較敏感的人物出席分享會,除了這一場外,之前也曾邀請大律師、已停運的「612人道支援基金」信託人之一吳靄儀。參加者Angela和黃小姐不約而同地說,這類活動在今天的香港越來越少見,十分難得。
年約30的黃小姐經常到不同的獨立書店參加活動,她觀察國安法實施後的最大分別,是參加者不再暢所欲言,「(說話)會婉轉咗、會避開咗,我諗都無可厚非。」就如當日分享會上,主持的劉偉聰便提醒,為了保障出席人士和講者的人身安全,不要討論李立峯新書中有關「國際線」的內容。
黃小姐說,出席活動時亦會小心翼翼,避開敏感字眼,觸碰國安法的事情不會宣之於口。她也少談個人感受,畢竟不知道在場的是甚麼人。「你明知活動個趨向係咁,你咪跟住囉,因為你唔想連累到他人。」
儘管如此,黃小姐覺得大部分參加者對活動主題感興趣方會出席,即使避重就輕、發言內容婉轉含糊,大家都會明白背後意思。社會氣氛低迷,黃小姐認為這類交流活動的價值在於集合一群信念相似、對同一議題感興趣的人互相交流。除了為她帶來新想法和思想衝擊,她亦覺得因為見到同路人,感到心靈支持,「知道你有興趣嘅嘢,原來其他人都有興趣。」
年逾40歲的Angela每月都會到見山書店一趟,亦不時參加獨立書店的活動。她觀察到國安法後,更多活動變得低調,亦似乎增加了安全措施。「好似好秘密咁,佢話一定要報名,又要點名,以往通常好少呢啲。」可曾擔心這些活動將成絕響?Angela慨嘆只能把握機會參加活動。「都無得擔心,如果要無,可能聽日就突然無,擔心都唔係而家擔心。」
獨立書店舉辦的活動,似乎成為公民社會之中,僅餘的公共空間之一。店主陳莘堯早前婉拒接受訪問,只簡單透露目前沒有離開香港的計劃。她曾在另一訪問提及:「人們圍爐取暖的需求越來越高。」
公共空間越來越少 圍爐需求越來越高
夕拾閒社是一家位於觀塘工廈的書店,經常舉辦讀書會、哲學班、手作班等不同活動。店主Sharon認為,社會上可供交流的公共空間越來越少,變相將更多人推向書店。
「例如議辦執咗笠,本身議辦就係類似一個角色,可以搞漂書、放映會,凝聚返班街坊,但而家無咗呢啲場所,咁我可以去邊?我又唔係基督徒,基督徒可以去教會,如果普通市民可以去邊?好似無咗一個適當場所同一啲志同道合嘅人交流、交換資訊。」
她續指,書店是一個多功能、具人情味的地方,不是單純進行買賣。夕拾閒社亦透過團購水果、捐贈書券等不同活動,讓顧客互相認識、建立關係。
Sharon形容,獨立書店猶如「喺黑暗中見到大家嘅場所」。
公民社會樹林被砍 言論自由最後一條線
位於旺角的序言書室開業14年,由期望公民社會逐漸壯大,到現在分崩離析,創辦人李達寧慨嘆獨立書店被推上前線,從來沒想過辦書店、賣書會面對法律風險。他形容香港的公民社會像一個樹林,一棵棵樹被砍伐,結果獨立書店成為僅餘的幾棵樹。
李達寧觀察國安法實施後的情況,顧客的數目反而增加了,例如早前教協解散,《坐看雲起時——一本香港人的教協史》便多了顧客查詢和購買。他經營的書店亦作出相應的避險措施,不會購入提倡港獨、香港民族的書籍,如果政府明確指出某一題材或某一本書違反國安法,也會下架。
他苦笑著說:「喺我哋啱啱開書店、2007年嘅時候,無諗過自己身處言論自由嘅前線,或者要捍衛啲咩言論空間,完全無呀。當時可能太天真,我哋覺得香港公民社會可以越來越壯大⋯⋯慢慢發覺原來言論空間可以被打壓、取消、攻擊,會有紅線嘅。企下企下就發覺,本來唔係諗住去捍衛啲咩言論自由,點知我哋已經係言論自由最後一條線。」
低潮中保存人際網絡 李立峯:書店是重要公共空間
公民社會處於低氣壓,李立峯在見山書店的分享會上,點出民間積極拓展公共空間的重要性:他認為歷史必然有起有跌,在低潮時保存個人價值觀、身分認同,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連結,是至關重要。
我覺得其中一個而家香港面對嘅challenge,就係最主流、最dominant嘅公共空間消亡咗,係因為嚇到運作唔到。但唔等如人唔可以由下而上,喺自己嘅生活入面,可嘗試sustain甚至create一啲公共空間。
李立峯認為民間應該思考如何在生活和社區的不同場域,保存以至創造公共空間,並參與其中。在他眼中,獨立書店已是一個重要的公共空間。「個空間唔使好大㗎,呢度都唔係好大啫,但係佢已經有好重要嘅存在意義。」
有書便有人思考 極權下維持思考空間
然而,這個空間還能維持多久?
康文署將多本書籍從公共圖書館下架,左報亦曾批評獨立書店公然煽暴,Sharon承認眼見公民團體逐一解散,感覺書店面對的政治壓力越來越近。「例如我賣緊嗰本《石牆生花》,個組織(石牆花)無咗喎,就算你想請佢過嚟分享,你都唔知搵邊個。嗰種感覺都會有,即係好似越嚟越近我哋圈子。」不過她說,書店沒有因為國安法而將書籍下架。
個人而言,Sharon亦坦承有所恐懼,但堅持留港營辦書店,在心愛的地方,做合法、喜歡的事。但談到未來,Sharon卻不感樂觀:「我無諗咁多,因為你問書店個生存空間,我覺得而家個程度,係去到個人生存空間都有啲威脅,威權越嚟越大,警察勢力越嚟越大。汰弱留強㗎喎,我哋呢啲small potato,始終都會(被)逼走。」
是否有信心幾年後,夕拾閒社仍在?Sharon答得直白:「無啊,無諗咁遠。個人喺唔喺度都唔知。」
談及未來,序言書室李達寧的想法略有不同。他提起中國大陸書店的經驗,指出雖然政治環境更嚴苛,但不少書店仍能營運。只要不是討論具體政治事件,或者明確針對政權,例如討論民主制度的好壞,在中國大陸仍被容許。他希望序言書室能像大陸的同業般,在有限空間下盡做。
就算喺極權下、喺威權政府下,都仲係有一啲思考維度可以維持,佢哋show到俾我睇,係有咁嘅可能。
李達寧又引用猶太裔的政治和哲學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的話:「沒有危險的思想,因為思考本身就是危險的。」即使對於書店的未來不太樂觀,但他深信:「無論政權點樣打壓,只要我哋可以賣到書,有人睇書,就會有人思考,無論如何都維持到一個思考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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