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聲夢裡人》(樂來越愛你,La La Land)給我們上了一節愛情課:為甚麼有些愛侶只能渡患難而不能共富貴--即使雙方都不是負心人?

關鍵是兩個人能否步伐一致。

《星》以歌舞類型為載體,不只為了懷舊,而是以舞蹈的合拍比喻個人夢想與愛情的同步。男女主角來到荷里活,都是對演藝工作懷抱理想的追夢者,追夢可讓他們相濡以沫,也可使其仳離。換個說法,關鍵是你我的目光能否保持一致。


追夢、演藝和愛情都關於目光:夢想關乎自己怎樣看自己;演藝關乎眾人怎樣看自己;愛情則在於你怎樣看我、我怎樣看你。

演員Mia和爵士鋼琴手Sebastian在各自的事業低谷中相遇。因為他們的夢想就是演藝,自已看待自己的目光,就在於觀眾的目光,但他們都缺乏觀眾,都是零,所以是同步的。別人的目光都不存在了,他們成為對方僅有的觀眾,眼中只有你和我,愛情便從中發芽。這是春天。


業發展的步伐不同,作息時間也不同,從前你眼望我眼的時間換作更多獨守空房的時間。一人萬眾矚目,另一人形單隻影;在演藝路上,眾人的目光所影響的不只是Sebastian看待自己的目光,更影響了他如何看愛人的目光。

一個人放棄夢想的時候,就是不再像以前那樣看自己之時;愛情消逝的時候,就是「你我怎樣看對方」和「我們各自怎樣看自己」不再一樣之時。

秋天來了。有些人會認為Sebastian所作的都是務實的,放下了原本「純粹的爵士樂」夢想,最少能賺錢讓Mia繼續努力,等待機會。

但原來那不是重點,最少對Mia來說不是--那務實的想法只是從旁觀者的目光出發。關係破裂的時刻始於Sebastian說了傷人的話:「其實你不想我發展,因為那樣你會好過一點。」

若愛情在於你和我怎樣看待對方,Mia沒有說出口的回應就是「原來你這樣看我(這樣看你)!」本來完美對接的目光錯開了。

確認破裂的時刻則是Sebastian為了他自己也厭惡的工作而失約,沒去看Mia「盡地一煲」的自資舞台獨腳戲。謝幕完場之時,觀眾席上的燈光亮起,迎接Mia的是雙重的失望:一是現場觀眾太少,自資製作要蝕大本;二是他並不在她最在乎的人的目光之中。

對Sebastian來說,觀眾的目光使他與愛人之間的目光變質;對Mia來說,她希望愛人的目光就是觀眾的目光,並與她看自己的目光融合。但事實不是這樣。


黃葉碎落,秋去冬來。Mia與Sebastian分開五年,各自達成了夢想,而前者已組成了自己的家庭,跟丈夫偶然闖入了Sebastian夢想中擁有的爵士俱樂部。二人相顧無言,Sebastian只能以其定情的傷感小曲抒發:如果可以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讓你走

《星聲夢裡人》雖是歌舞片,但導演沒有以歌舞表現出大部份的情節和對白,很多場景仍是一般的戲劇。主角的歌藝不算十分出色,但感染力不錯。總括而言,主角演戲的表現優於舞蹈,再優於歌唱,表現形式其實是有所分工的。普通演戲的部份傾向寫實,而歌舞的時刻表現夢幻。歌曲更多用於表達個人心聲,舞蹈則強調人與人之間的協調同步。

電影有兩場重點歌舞場面,一首一尾。開場的長鏡頭車龍歌舞,既向半世紀前的歌舞片黃金時代致敬,也表達了主角往荷里活追夢的動機和故事主題。

結尾一場,Sebastian的定情小曲一響起,就接去一氣呵成的連場舞蹈,那是幻想中的平行宇宙:若果Sebastian拒絕向現實妥協的事業,換來Mia先被賞識,最後結婚生子,並在這一天來爵士俱樂部,坐在Mia身邊的便會是他。

片尾的歌舞有別於片首一場實景一鏡直落,而是把多種視覺效果混合起來的蒙太奇,同樣一氣呵成,但更華麗眩目,如詩如畫,如太空漫游。這一段有舞無歌,個人的聲音讓位給一致的步伐,華爾滋就如行星與衛星的旋轉運動。如果可以再來一次,如果,但是「我們回不去了。」

導演讓歌舞的部分與戲劇部份並存,凸顯了歌舞作為幻想的特性。理想、演藝和愛情的步伐一致,個人、眾人和情人的目光融合為一,這就是終極的夢。夢幻十分重要,雖不現實,卻讓真摯的情感置身舞動。即使是遺憾,遺憾仍能發光

你看見的星光早已過去,但星光確實發生過。






(刪節版原載於1535期《時代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