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坂本支队东战场战斗综述

 

台儿庄战役的后半（1938年4月1-7日），战略面形成了运河北岸的东，西两个战场，相隔约10公里远。位置于西战场（台儿庄正面）的守军是孙连仲第二集团军，总兵力最大时约45000人，攻城敌手是日军第十师团濑谷（濑谷启少将）支队约1万人。东战场的部队是第五战区中国军主力，汤恩伯第二十军团麾下约73000人，作战对手是坂本（坂本順少將）支队约6000人。两战场之间隔着一条水流（陶沟河），两支队隔河背对保持一定距离，共同向南（运河线）攻击作战，之间并无中国军进入。所谓的“台儿庄大捷”（4月6日夜至7日晨，中国军的反攻）主要指的是正面（西）战场孙连仲部的出击行动，而主力汤恩伯军团在此大捷中却默默无闻。

为何如此？包括研究台儿庄大捷的多数学者，对此原因也几乎没有过认真研究。在大捷政治宣传，教育利用的国家方针的诱导之下，研究者的关心与战史爱好者的兴趣同样，都集中于宣讲抗战的英雄故事，宣传中国军大捷的结果一处。对整个战略，战局的进程并未进行过详细，客观的研究。特别缺乏的是利用日军档案史料对台儿庄战役进行比较研究。其结果导致了研究者，正统战史记录，至今也不了解日军“南部山东剿灭作战”（台儿庄战役）的性质及作战目的，范围。甚至都不知道日军的两个支队，前后分两日，从台儿庄东，西两个战场分别撤出的事实。所谓的台児庄大捷，如今指的仅仅是对台儿庄正面战场之敌濑谷支队“反击”的结果。实际上告捷之后的4月7日整天，台儿庄的战斗并没有结束，汤军团全部与坂本，瀬谷两支队各一部的战斗，仍在台儿庄东战场进行中。东战场何时开始形成，哪些部队曾在此作战，其战略面的地位，意义又如何？下面是笔者在本章的实证研究的结果之后，对东战场汤恩伯军团作战过程的一个简要的综述。

整个台儿庄战役中，在东战场攻防的是日军第五师团坂本支队与中国军第五战区主力的汤恩伯军团。后者虽人多势重，武器精良，但作战表现却十分低调，可称作畏缩不前。其结果第五战区方面赖以作为反攻歼敌主力的汤军团73000人马，被兵力不足军团总数1/12以下的坂本支队，牢牢牵制于台儿庄东部战场达8日（3.31-4.7）之久，未能越过雷池陶沟河一步。此间，坐视了孙连仲的台儿庄外围部队第二十七师（黄樵松），被瀬谷支队主力的城外扫荡重创，台儿庄出现城防危机的事态。5日后在蒋中正的训斥下，汤军团被迫作出反攻姿态，但最终也未能按命令进出台儿庄正面战场。出于此原因，4月6日夜至7日，在所谓的中国军“全面反攻”和“台児庄大捷”中登场的，仅仅是孙连仲第二集团军的一部。而主力的汤军团各部，尾随撤退之敌前进到达峄县东部的时间，是坂本支队自主撤退，到达集结地红瓦屋屯之后的4月8日午前。

以下是汤军团在东战场作战全过程的内容概要。

一，      从战略面看，汤军团3月31日午后，从台儿庄正面釜底抽薪，将军团兵力全部调至台儿庄东北兰陵镇（台儿庄北东25公里）附近的企图，与4月2日，战区李宗仁司令长官将新到增援部队三万余人倾巢交付汤恩伯指挥的目的同样，都是企图先在台儿庄东部战场集中优势兵力，歼灭从临沂来援台儿庄的坂本支队之后，从此地迅速进入西方台儿庄正面战场，与坚守在台儿庄城的孙连仲第二集团军协力聚歼瀬谷支队，解台儿庄的城下之危。从战局面分析，台儿庄之役的主力部队，无疑是此时拥有73000人马的汤军团。蒋中正和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也从始至终把打开台儿庄防御战局，转入战略反攻的主角，视为可运动出击，又实力雄厚的汤军团。以东制西，以攻救守，即汤军团在东战场取胜后的反攻（进出台儿庄正面）是4月1日以后第五战区作战计划中描绘的蓝图。但实际上，战斗并未能按此计划进行，发展。汤军团兵力虽十余倍于与敌，但在阻击敌前进（4月1-3日），反击敌攻击（4月5-7日），追击敌撤退（4月8日）各阶段战斗中都表现消极，处处为守，并没有积极展开攻势。甚至孤立中的坂本支队夜间撤退时，也未敢展开追击作战。

二，      首先，3月31日把台儿庄北战场的军团各部调出（釜底抽薪），集结了4万兵力的汤军团（52A，85A）4月1日，云集兰陵镇北（林屯，凤凰山，前后烟头），大有阻止并席卷歼灭坂本支队南下之势，结果却在阻击作战中首战失利，兰陵镇失守，第85军（王仲廉）败退洪山镇，未能达到堵截坂本支队主力（步兵四大队，炮兵一大队）南下的作战目的。问题在4月2日坂本支队主力南下后，军团却仍声称继续歼灭“兰陵镇附近之残敌”（此时附近仅有被包围在金庄的骑兵第五联队及救援部队约400余），全军团四万人仍迟迟不肯南下追击。直至3日东部战场前线激战开始后，其一部（第85军）始奉命南下。3日晚第89师进入东战场北部（大小良壁），加入战线。实际进入战斗的时间是4月4日以后。可见东战场的第一战，以釜底抽薪代价凑集的汤军团主力，不仅阻击坂本支队主力前进（南下），回援台儿庄的作战目的失败，亦不顾大局，在敌后方兰陵镇附近按兵不动近两日，贻误战机。此间，在台儿庄正面战场外围支援庄内战斗的孙连仲第27师孤立无援，在濑谷支队主力（步兵三大队）的城外扫荡（4月1日-3日）下遭到毁灭性打击，运河北外围战场的中国军阵地，被濑谷支队清扫一空，台儿庄正面防卫出现危机。 

三，      东部战场的战斗， 开始4月3日。由于汤军团主力还未南下，在运河线正面战场抵抗坂本支队攻击的，是新补充到达的周礨第75军的两个师。黄光华第139师从西迦河一线马甸，岔河镇向西出击坂本支队左侧背（步11聯隊），张珙第6师，在南方运河线（西黄石山至禹王山一线）抵抗坂本支队主力的正面攻击（步21）。在75军的抵抗，反击下， 坂本支队的攻击并未取得实质性进展，至4日，左翼步11在贺庄，右翼步21于火石埠两激战地，攻击战前后进入僵局。之后，坂本支队并未能将攻击线继续推进一步。可以说，坂本支队攻入禹王山，胡山，西黄石山一线敌主阵地后，扫荡台儿庄后方的救援使命，在周礨第75军两个师的抵抗，反击下宣告失败。

四，      4日以后，迟到的汤军团主力王仲廉军第89师（张雪中），总算进入战场，从西迦河大小良壁出击，插入坂本支队侧背，迫使坂本支队长将火石埠前线的步21主力北调至堡子，转入后方守卫。至此，坂本支队的攻击前进，转入阻止中国军反击的全面防守战阶段。4月5日午后4时，不了解坂本支队困境的第五师团参谋部，荒唐地下达“乘胜”转进命令，指示坂本支队在击灭眼前之敌后反转沂州。其命令的背景，是解救战场后方（向城），和临沂南（朱陈）两地被围困的友军（各一大队）危机。坂本支队（步兵六大队）此时已没有可动用的任何机动兵力。此上级命令虽荒诞不经，此时却成为坂本支队为自己摆脱困境的救命符。支队长受命后5日晚部署转进，6日开始收缩南部战线，集结收拢部队，准备撤出台儿庄东战场。坂本支队的台儿庄支援作战，至此宣告以失败结束。剩下的北线步21主力在堡子附近的战斗（5-7日），目的仅仅是为了防止中国军的后方包围，打通退路确保支队全体的转进安全。

五，      一面，10余倍于敌的汤军团，在新到第75军的抵抗下，虽成功阻挡了坂本支队的南下目的，但作战指挥中谨慎小心，步步为守，并未能达到突破敌阵和迅速歼敌之积极作战目的。更未能按原计划攻入西部台儿庄正面战场。此两军对峙状况，一直持续到4月7日夜坂本支队从东战场自主撤退之后。此战斗期间，北方兰陵镇，洪山镇附近的关麟征军（52A）由于无敌手存在，数日间几乎无所事事。南线接敌的各部队，也苟于僵持对峙，未能果断地对坂本支队战线进行反攻。结果本拟定为反击主力的汤军团主力，被坂本支队的数千寡兵紧紧钉死在台儿庄东战场。此无能，消极的作战指挥，终于引起了蒋公动怒。5日，在蒋的怒斥（5日12时手令，云“我以十师之众对师半之敌…该军团属敌侧背态势，尤为有利，攻击竟不奏效，其将何以自解…”）和李宗仁严命下，汤军团不得不6日开始实施反攻，试图进入台儿庄正面战场，与孙连仲部合流。

六，      此时，在正面战场已苦战两周，满身疮痍的孙连仲部，属于全面守势。在汤军团釜底抽薪后外围部队步步败退，至4月3日失去运河北部台儿庄全部外围战场，仅勉强可坚守在台儿庄城下一处。所以本身并不具备对正面濑谷支队的反攻作战能力。濑谷支队在兵员，武器两面都优势于东战场的坂本支队，可称是台儿庄战役中日军名副其实的主力。所以，在李宗仁部署的4月6日反攻计划中，孙连仲部仅被拟为担任诱导，接应友军（汤军团）的配角。反攻成败的关键，被押注于主力汤军团从东战场向台儿庄正面的全面进出。从地图看，两地距离并不远，最大约15公里。但东战场的汤军团主力若想进出台儿庄北部，必须先攻击，突破坂本支队战线的阻挡。 可现实面，汤军团各部并不具备这种攻击的胆略和能力。结果日4月6日的反攻中，在坂本支队的阻挡之下，东战场南部周礨第75军的两个师（被指令进击台儿庄），中端王仲廉部（85A）第89师（被指令向低石桥，燕子景，岔路口，刘家湖攻击前进[15]）虽身戴严命，但至4月7日前一直也未能突破坂本支队的战线跨入台儿庄正面战场一步。仅最北线的关麟征军（52A，被指令攻击经甘露寺向泥沟，北洛之线攻击前进），在无任何敌部队阻挡的状况下，6日一部前进到达台儿庄正面战场东部的张楼一带，却未待站稳脚跟，即被此日北上，预定参加次（7）日一击作战的濑谷支队步63第一大队（先遣队）击溃，向北退回到东西两战场交界处的底阁，杨楼附近。傍晚，反击战斗的据点杨楼也陷落于同敌之手[16]。即，李宗仁4月6日部署的反攻，由于主角汤军团各部无一能按命令进入台儿庄正面战场，导致计划化为泡影。此结果，本应成为再次激怒蒋公的新材料，可是战局在6日晚间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逆转。

七，      6日夜，濑谷支队突然隐秘中自主脱离了台儿庄正面战场。可以说，此结果是大战略面，蒋中正调动了30余师云集鲁南，对濑谷支队万余人形成大包围，并逐渐逼近，压迫的结果。濑谷支队的突然消失，使台儿庄正面形势急转直下。此新事态不仅使退守待援的孙连仲部得以有机会独自在日军撤退完结后的夜间，轻而易举进入无人之境的敌阵，“收复”台儿庄北战场的失地，同时开始的铺天盖地的大捷宣传，也为汤军团掩盖了6日整日苦战，结果未能按命令进入台庄正面战场的失败。使其侥幸躲过了蒋公的第二次震怒。 以上即为中国军于6日夜，在台儿庄全面反攻，并取得“大捷”的事实真相。中国军虽有“收复失地”的事实，但并不存在任何“反攻和歼敌”的具体实态，重要的还是此所谓的“大捷”中，并不存在任何被拟为反攻主角的汤军团的“功劳”。今日台児庄大捷的各种记录中，仅出现孙连仲部事迹的缘由也来自于此经纬（可参照当时中外各种战地记者的采访，报导）。在军委第三厅郭沫若泡制出笼的台児庄大捷宣传开始后（4月7日晨），举国上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但汤军团主力各部并无暇分享此捷报，其73000人马仍陷在台儿庄东部战场的泥潭中，与从东战场西北的杨楼，底阁向南进击的濑谷支队一部（步兵两大队）进行着最后一日的血战。

八，      发生在“大捷”后4月7日昼间台儿庄东战场的死斗（濑谷支队为解救坂本支队离脱战场的南北夹击作战），最终以日军的攻击失败告终。昨日退却到杨楼，底阁南线附近的关麟征军，7日战斗中有效地阻止了日军攻击部队的前进，打破了瀬谷，坂本两支队南北合流，打开撤退通路的企图。失利后濑谷支队的作战部队（两大队步兵，一大队炮兵）像昨晚主力方面的转进一样，夜间再度隐秘中撤离战场。被孤立在东战场中央的坂本支队，也在失去掩护，支援的被动局面下，趁夜单独强行了决死的转进。一面，早已习惯于战略防守的汤军团各部，在得知敌军已开始撤退情报下，也未敢主动堵截出击，仅跟踪，监视，致使坂本支队全体，能在汤军团的眼皮底下穿插迂回，安全撤出台儿庄东战场，8日晨，按计划到达泥沟东方红瓦屋屯集结。

九，       台儿庄之役，从战略面看无疑是日军的失败。是第二军战略面自大轻敌，以寡兵单独冒进山东南部的结果。两周前后的战斗，使瀬谷，坂本两支队精疲力竭，四面楚歌，最后为了保证部队的安全，不得不抛弃了“皇军不败”之武威，实施了战略撤退。但必须认识的是，战役结局是日军自主的撤退。所谓的国军反攻行动，全都发生在日军撤离战场之后。日军退却过程中，不管是6日夜台儿庄北濑谷支队主力的隐秘撤退，或是7日夜汤军团各部对坂本支队的跟踪追击，都未曾发生过实质性战斗。两日间，两支队日军（约15000名）在撤退中的损失总数（战死者）也不超过数人（瀬谷支队方面可确定撤离台儿庄城时遭炮创死亡的西村三二上等兵一名，坂本支队记录了集结行动中受流弹负伤后落伍后死亡的村上哲二少尉等两名。此外，与官报对照，坂本支队方面还应有其他数名未记录的落伍者）。

4月1-8日台儿庄东战场战斗结果，坂本支队共战死201名（官报记录的概数,實際上应少於此數）。低于台儿庄战正面与孙连仲部作战两周间濑谷支队方面战死人数370名[18]，对比下而汤军团方面的戰死者，應接近或超过2000名。如今流传的各种大量歼敌，俘虏，缴获的事迹，大都始出于前线部队的虚报[17]，或国民党军委第三厅（宣传部）的宣传攻势，及各民间媒体的战地报导中。今日汗牛充栋的台児庄大捷的各种英雄故事，也不是发生在当时，大多产生于利用战史弘扬民族精神，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战后。不仅习惯于说谎的现政权宣传口，很多御用的史学家也充当了传播此类历史糟粕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