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007:生死有時》劇照

【文:陳丁(退休大學教師)】

電影叫「生死有時」,老「邦」迷誰不愴然?

電影這門事業謂之「夢工場」,本來就是讓大家從現實伸頸透氣。戲院四下一黑,放映燈一亮,三千煩惱,都恍如隔世。

但要是連超級英雄鐵金剛都栽在壞人手上,萬念飛灰,粉身碎骨,這和現實人生有什麼分別?還算什麼夢工場?

我們這輩從十七歲追他到了七十歲,十足「鐵」粉,熱烈地期待過,無悔地追捧過,茶餘飯後嘰哩呱啦談笑過 — 每一齣鐵金剛,每一個邦女郎。如此的老邦迷,怎能不為《生死有時》心碎?

我們都迷戀過辛康納利。他是小男生的夢:高大、英俊、紳士、冷血、幽默,身手利落,不扮高深。不論戰場情場,一式 007 的瀟灑風流,戰無不勝。無論是肌肉男還是花臉男,例必打他個落花流水,事後的一身踢死兔,依舊筆挺,身光頸靚。只抽最好的夏灣拿雪茄,喝最講究的「搖搖馬丁尼」,跟最漂亮的女生談談情。人生的正經與不正經,無一非最高境界!

《金手指》(1964)有個經典場面:007 看見敵人的女頭目漂亮迷人,連忙問她芳名。對方應他:“Pussy Galore”(此名無從翻譯,姑且譯作「茅春春」!)。只見 007 頭一歪,嘴角忍俊:“I must be dreaming!”(「天大福氣!我造夢嗎?」)試問有哪個 60 年代的男校小生能不偷心一笑?

換個鏡頭,已經美人在抱。情場與戰場,一戰而勝。

《生死有時》有如此的俗趣嗎?Daniel Craig 系列的《鐵金剛》,倒過來要賣弄風雅,首先是女版 M 唸個 Tennyson 的名詩(《智破天凶城》,“Tho’much is taken, much abides”),再來就是男版 M 唸個 Jack London(《生死有時》,“The proper function of man is to live, not to exist.”)似乎天下間的「鐵」粉都要上大學英文系補補課!

另一個經典場面(《勇戰魔鬼黨》,1965):007 跟一個比堅尼女生在沙灘調情,日麗風和,棕櫚婀娜。女的小聲說:你後面有人。“Really?”(〔不耐煩〕「真是!該死!」)007 說著已經一手拿起魚槍,轉身就射,魚叉不偏不倚,正中心臟,把對方狠狠釘死在棕櫚樹上。這個鐵金剛說什麼呢? —“He got the point!”(勉強譯為:「嗨,一『魚』中的!」)

來到《生死有時》,除了漂亮身手欠奉,竟有個不漂亮的大塊頭女生(Nomi)向我們的鐵金剛說:「企歪(me2)啦,老兄,阻住哂,咪怪我一槍打爛你個菠蘿蓋!」這是什麼世界?

這 — 才是鐵金剛的世界:永遠有最美的美人,永遠比敵人更眼明手快,永遠瀟灑幽默。永遠是好人打敗壞人,贏得漂亮從容。這不是夢工場的作業又是什麼呢?我們從青頭少年的香港活到如今七十老暮的香港,誰不依戀如此一場南柯大夢?

Daniel Craig 的鐵金剛是顛覆型鐵金剛。他是醜男,鬍鬚拉碴,穿上踢死兔也難成紳士大器,吃喝毫無品味(他的「搖搖馬丁尼」,完全是「唸」白。),幽默欠奉,兩眼藍巴巴,永遠是小生憂鬱。最嚇人的是他會哭(《智破天凶城》,M 死後),會批蘋果條,逗小閨女;決戰當前,他會費神拾個洋娃娃,擺個慈父 look,若有所思,足足兩秒。他會讓壞人打個稀巴爛(《皇家賭場》),又總是腦筋不靈,連老婆也幾乎輸掉(Blofeld 讓他以為是他的老婆出賣他。)最後竟還棋差一著,讓壞人佔個小便宜把他活活害死。OMG!

這算是什麼鐵金剛?這不就是我們每天活出來的真實麼?

在 2021 年看《生死有時》,好「夢」歸空,尤其蒼涼沉重。唉!

往者已矣!什麼時候,再來個正義必勝?再來個經典 007 結尾:儆惡懲奸之後,一身瀟灑的鐵金剛向小跑車上的愛人說:

“We have all the time in the world!”(我們的好時光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