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母和香港的 human flourishing
到了 2021 年底,香港仍然在陳同佳或者「潘母」的惡夢中,拼命掙扎卻無法醒來。惡夢的創世紀是陳同佳殺害女友開始,發生在遙遠的台灣,最後演變成一場徹底摧毀舊有香港的天災。由於牽涉太廣,人們在大風暴之中閱讀陳同佳入住安全屋受悉心保護並「回歸深山」的消息、潘母發聲批評各方權貴讓女兒案件石沉大海,兇手沒有受到法律制裁……人們看著新聞中這些「活著的歷史人物」,都會想著一堆如果。如果陳同佳沒有殺人,之後一切或許可以僥倖避免。或者他不在台灣殺人而在香港動手,之後一切或許可以僥倖避免。或者潘母沒有找民建聯周浩鼎和李慧琼「幫忙」,之後一切或許可以僥倖避免。太多的如果,因為人窮則呼天,絕望了就會作絕望的很多幻想,希望一切沒發生過。
潘母的言論,有時會引起人們包括我自己各種不適,因為人人心情都壞,容易將怒火發泄在顯然易見的惡,例如所謂的不黯政治,竟然去找民建聯處理敏感涉台事情,三兩下爭取下來,捅了歷史的窩,最終禍連很多無辜——的確,這一點誰都無法否認。
潘母最近在政總前開記者會,數落涉事高官議員,其中說到自己區區一母,不懂政治,所以錯信民建聯可以幫女兒討回公道。也許,人們應該體諒潘母。畢竟你說「政治錯判」,專業從政者的政治錯判還少嗎?至少潘母就算一開始天真中伏,但之後都反省到自己被人佔了便宜。她由一個女兒在台被害、六神無主只好去找民建聯幫忙的婦孺,成為了一名鬥士。不知是否事情與台灣有關,看著潘母當日記者會的造型,竟有幾分蔡英文的 Déjà vu。我們去怪罪一個普通婦人沒有大局觀,沒有意義,常人格局小是應該的,不礙人,人畜無害;政治領袖沒有大局觀,就會誤人誤己,甚至禍害下一代人。
最近讀到「一個律師的筆記本」貼出香港特區 2000 年立法會文獻,當年原來立法會曾經討論過「反對台灣獨立」,時任議員司徒華表示,曾在台灣與李登輝會面,他們當面訓斥李總統在「釣魚台問題」立場軟弱,台灣人發現這段歷史時,可能會十分嘩然。這裡與政治或身份無關了。司徒華雖然不是省油的燈,但李登輝又是甚麼人物,而香港這班人去教他們操持國政,真是有點指教前輩的意味。作為台灣人的作者開首這樣評論:
坦白說,作為一個不年輕的臺灣人,我對於香港上一代的民主派人士,有相當惡劣的印象。在後冷戰和平的黃金時代,他們夢想只要跟北京合作,遲早有一天可以實現和平演變,成功建設所謂「民主中國」。在這個大方向的指引下,香港其實不是終極關懷所在,臺灣更無足論。
台灣人似乎很禮貌,但不代表對事情沒有自己一套看法。有些人說,每年台灣大選,這些香港政客都來湊熱鬧觀選,有事又想他們幫忙,但這班人同時在否定一些台灣人的信念,總覺得整件事怪怪的。而在香港的長遠角度,如果可以撇除各自的意識形態去從實務考慮,當年的香港人就沒有想到台灣會在之後變得很重要,把得罪的人都得罪了,至少現在好多香港人都移民台灣先啦。這自然就是沒有大局觀,不是潘母獨有,為甚麼獨判潘母的罪?
如她所說,她普通人一個,不必考慮其他人的大局。如果用大局強人,就會變成潘母說到的,在局勢不妙之後,民建聯方面叫她不要發聲,十分不人道。這就像以前選舉年代每四年一鬥惡,人們總是說「為了大局」,就投勝算 (據權威稱) 最高的那個。至於你,忍多一屆,今屆支持樂哥,樂哥下屆支持你做話事人。
我聽著潘母一個人的發言,除了覺得她真的很像蔡英文之外,她批評當朝文武五大方面,從高官、牧師一路屌到陳同佳父母教而不善,因為語言大工不巧,更覺無可反駁。有甚麼比起被一個嬸嬸教訓得頭頭是道、證據確鑿來得更羞辱?潘母從一個有事只能求助於民建聯的無知婦儒,自我完善 (human flourishing) 為一個敢於追尋真相到底的鬥士,比起任何一個政治人物的發言,都要強力,因為她的底線就在這裡,是要「牢牢掌握核心利益」的覺悟表現。對一般人來說,很多事情都可以退讓,因為我們多數可以獲得補償,志可以不必在此。但女兒只有一個,死了就死了。
雖然由潘母發起的正義戰爭,最終也成為一連串事件的導火線,讓我們要提早接受生離死別的教訓,開始感受到甚麼是「文明的痛苦」。對潘母,涉及我們怎麼看「鄰人」爭取權益的倫理。「陳同佳之亂」就像一個核彈級的汽車罷駛工業行動,都是為了爭取,爭取一定會阻礙到其他人。我們一般都會同情,直至那個阻礙臨到自己頭上,而那規模超過了自己做夢設想過的最壞情況。惡夢成真。
聽著她炮彈橫飛的發言,有時不禁大笑,但同時又感覺十分悲哀。如果對潘母生出一些惡意,就會變了 16 年旺角事件之後的「社會各界人士」,是的,小販食環問題確實「有待改善」,警民關係經 14 年早就已經惡化,但都唔好搞到暴動令中央收緊治港政策嘛……
「我哋係香港人」,這有很美好很輕省的一面,也有很沉重的一面。你的鄰人受了委屈,要尋求公義,但過程中被人利用,最後燒毀了整條村莊。也許我們一時間會對她很生氣,或者反過來精神上很支持她,但這在更長期而言也無關痛癢,最終就是我們會共同承受共同體裡面血淋淋的因果互動,無論我們喜歡不喜歡。「我係香港人」,是包括他人的榮耀和痛苦,上一代有幸只分享到這個身份的榮耀,而我堅信潘母正在幫我們補習整套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