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編按:文學及文化季刊《方圓》,每期邀請各領域的創作人、評論人就文化主題對談。「Time Folds」一期更促成科學和文藝的對話,物理學家、影評人與作家大談科幻作品。以下節選部分內容,原文約一萬四千字。

時間:2021年8月25日

地點:香港文學生活館

主持:鄧小樺(作家,香港文學館總策展人,《方圓》總編輯。以下簡稱「鄧」。)

與談人:余海峯(天體物理學家,香港大學理學院助理講師。以下簡稱「余」。)

張偉雄(影評人,獨立電影導演。以下簡稱「張」。)

譚劍(科幻及推理小說作家,亦編修香港科幻小說發展史。以下簡稱「譚」。)

 

鄧:討論時間這話題,我們會把一些事情當成理所當然、無需解釋,直接就進入了討論。文學人通常有一種比較主觀的看法:因為時間不可逆轉,所以要去追憶。那麼,我們首先就要解決一個問題:為甚麼時間是不可逆轉的?這個前設也是很多科幻創作的根本,改變某些環節,使得不可逆的時間變得可以逆轉。David不如先跟我們講講時間的不可逆。

余:這是物理學其中一個最大的難題。時間和空間都是維度,在數學上可以當成一條線,可以向不同方向延伸。空間有上下前後左右,我們可以在當中來回走動,但為甚麼時間不是這樣的?為甚麼時間被迫一直推前?很多科學家都在思考這回事。牛頓假設宇宙和時間是分開的,時間就像一個掛在牆上的時鐘,是獨立於宇宙的。到了愛因斯坦1905年發表相對論,指出時間是相對的,但始終解決不了一個問題,亦即時間仍然不能回頭。1900年代出現量子力學,大家嘗試用量子的角度來解決這個問題。以電影為例,我們去拍攝一場桌球比賽,拍完後把片段倒過來播放,已經散開的桌球重新聚成一開始時的三角堆,這當中的力學是百分百準確的,並不違反物理定律,但為甚麼不會在現實中發生?為甚麼一粒方糖溶於水後,它的分子不會重新聚合,變回一粒方糖?

研究這個問題有幾個方向。其一是熱力學,研究不同形式的能量如何流動,從中發現能量是有方向的,有一部份的能量一旦流失就再無法恢復,所以永動機始終是不可能的。但我們仍然會追問,為甚麼一定會有能量流失呢?熱力學是一門宏觀的學說,溫度不能只由一粒粒子定義,所以就出現了另一個微觀的角度。同樣用方糖的例子,我們假設一粒方糖由一百億粒分子組成吧,這一百億粒分子有多大的可能性才會形成一個方形?其實是很小的,遠遠小於它們在水中散開的可能性。所以這是一個機率的問題,一粒方糖有較大的機率演化成散開的形式。也就是說,機率定義了時間的方向。

但是,在量子力學中時間是可以逆轉的。對量子的系統而言,粒子向前或向後沒有甚麼分別,向前的正粒子和向後的反粒子在理論物理學上是一模一樣的,並不違反相對論。時間逆轉在數學上是可以的,但為甚麼實際上沒有發生呢?這是一個沒有人可以解答的問題。

在科學範疇裡也沒有人會專門研究時間,因為研究不了。時間在數學上是一個變數,隨著科學知識發展,日後可能會有科學家提出新的理論,時間在新的理論中也一定會佔一席位。如果我們可以在實驗中證明新理論是正確的話,那麼我們對時間作為變數的新描述應該也是正確的。所以我們要等新的科學理論被證實,才可以對時間形成更深的認識。但其實我們根本做不到時間的實驗,譬如要研究粒子的話,可以用對撞機製造粒子,但我們怎麼把時間造出來?我們總不能從把時間鏈從宇宙中拉出來吧。時間沒有實體,只是一個變數,可以說是一個數學上的概念。

鄧:正因為時間無形,它需要通過人來體現。時間停頓或流動、快或慢、前進或迴轉,它的種種特性都是透過人來感知、呈現。《愛因斯坦的夢》是談時間的著名小說,正在研究相對論的愛因斯坦發了十四個夢,每個夢裡有不同的時間形態,例如凝定、重複、只有現在等等。這些想像都是十分詩意的,但它必須要有一個小鎮的場景來表達,必須以時間對人的生活造成的影響來表達時間的變形。因為同樣原因,《JoJo的奇妙冒險》第六部「石之海」末尾,也花了好多頁去描寫時間被加速對人生活所造成的效果,如雪糕一買就溶掉,煮完飯已經午夜等等。

「控制時間」應該是很多作品的欲望。有思想的人才會去想,我們有沒有可能令時間變形呢?一棵樹應該不會這樣想的,大概希望自己順順利利地生長下去就可以。

張:我是這樣思考時空這件事的——以電影為例,有一個無限高、高至太空的無限top shot,從這個高度去看這個宇宙時,宇宙的時間是不同於地球的時間。我們的電影通常拍陸地上人與人的故事,如果close up去拍的話,可能是一個三小時的史詩;但當用top shot的高度去拍時,可能只是一群人們在走來走去的半秒鏡頭,甚至未必構成故事。

Top shot的例子可以談談《引力邊緣》(Gravity)。電影一開始就是個向穿梭機推近的鏡頭,我看的時候疑問,這個拍攝的主觀角度是來自另一隻太空船嗎?它停著嗎?然而當穿梭機愈來愈近,我感到是我的主觀在快速移動,而且它的速度是未必估量得到的,看似很慢,實則很快。另一點是George Clooney扮演的角色,他為了拯救女主角而犧牲了自己,後來竟然再次出現,提示女主角如何逃出生天。這裡的時間其實未必是傳統上按生死劃分的人類時間,他有沒有可能不是女主角的幻覺,而是真的?他可能已經不處於人的時間,而是天使的時間了。這兩點讓我去想,時間有一個很高遠的傳譯角度,可以不同於時事、文化、歷史、文學等等在地球表面活動的時間。我覺得我們應該在線性以外想像更多時間的可能性,只要我們想得出來,就可以有種種可能性。線性以太空的角度看是可以不存在的。

 

 

《方圓》文學及文化專刊 二〇二一年夏季號 總第九期

出版:香港文學館

總編輯:鄧小樺

專題編輯:鄧小樺 查映嵐   創作編輯:朗天

評論編輯:鄭政恆       學術編輯:張歷君

視藝編輯:查映嵐

執行編輯:賴展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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