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Time Folds」對談二:穿越所為何事
《方圓》編按:文學及文化季刊《方圓》,每期邀請各領域的創作人、評論人就文化主題對談。「Time Folds」一期更促成科學和文藝的對話,物理學家、影評人與作家大談科幻作品。以下節選部分內容,原文約一萬四千字。
時間:2021年8月25日
地點:香港文學生活館
主持:鄧小樺(作家,香港文學館總策展人,《方圓》總編輯。以下簡稱「鄧」。)
與談人:余海峯(天體物理學家,香港大學理學院助理講師。以下簡稱「余」。)
張偉雄(影評人,獨立電影導演。以下簡稱「張」。)
譚劍(科幻及推理小說作家,亦編修香港科幻小說發展史。以下簡稱「譚」。)
鄧:時間穿越這個概念體現了怎樣的慾望?為甚麼要去穿越時間?我小時候讀湯禎兆寫劉鎮偉,劉鎮偉的電影經常都穿梭時空,是為了成為一個better person。時間的起點是個問題,終點也是一個問題,有時我們想改變時間,其中一個要面對的問題是死亡。劉鎮偉的《西遊記》中不停唸咒「般若波羅蜜」,是要去制止白晶晶自刎,他嘗試了很多次,卻總是錯過時機。又有一次,他回到了五百年前,終於見到了紫霞。湯禎兆曾用榮格去分析,劉鎮偉之所以要寫這麼多穿越,是要作出補償,回到過去改變已有的現實,而這個穿越的主體最後會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譚:「穿越」這個詞好像是從黃易《尋秦記》流行開來的。劉鎮偉的《西遊記》這種其實不能稱得上穿越,應該是time loop。93年的《偷天請願》(Groundhog Day)是time loop這個類型的第一部電影,主角是個態度惡劣的記者,去報導土撥鼠日時陷入了time loop,直到他變成了一個好人,時間才重新開始流動。另外有一部《連鎖蝶變》(Butterfly Effect),應該很多人都看過。荷李活經常用這個題材,但會加入一些新的元素,我看過最厲害的是《異空戰士》(Edge of Tomorrow)。它的做法最複雜。時間旅行通常是花很長時間停留在過去的某一個點上,time loop則是透過非常非常多的嘗試去做決定和改變。
余:我最早看過的穿越應該是《叮噹》(笑)。你回到過去後會看到以前的自己,是有兩個自己的,time loop就像把同一捲錄影帶不斷回放到某個位置,其實是restart,變成當時的自己。以現有的科學知識來說,穿越是比較實際的,但還是會產生一個邏輯問題:如果你回到過去殺死了過去的自己,那會發生甚麼?
張:今時今日我希望看電影可以有趣一些,所以我會用New Age的思維去理解電影中的time loop。剛才我們提到死亡,在某種量子物理學的解釋中,生命是不死的,意識在「死」後仍在空間裡閃、飄、鬼影重重。藏傳佛教的理論也認為,生命的完成或不完成只是個人的追求,即使不完成也可以繼續再來一次,不過我們身處其中會忘記了自己其實是再來一次的,而電影中的time loop則是對此保留了記憶。
鄧:Time loop中的記得與忘記是很有趣的。《JoJo的奇妙冒險》裡有一個情節我到現在還會發類似的噩夢:漫畫有些人具有特別的替身能力,其中一個變態殺手可以把碰到的物體變成炸彈自我爆炸,他還專門收藏女孩的斷手。他一直被正義的主角追捕,他就殺死了一個家庭的父親喬裝成他。這個家庭裡有一個七歲的兒子,發現了「父親」不對勁,殺手知道自己即將敗露,在絕望中逼出了一種新的能力。故事沒有直接說出這種新的能力是甚麼,而是從兒子的角度表現出來。一天,兒子早上起身,吃早餐時撞跌了花瓶,天氣報告說會下雨,電話響起,他出外赴約,打算向正義一方透露自己的「父親」就是變態殺手。原來殺手的新能力就是,當有人暴露他的真實名字時,殺手從就能從這個人的眼睛裡出現,炸死所有知情者,同時把時間倒流至事發之前,重新開始,但晚了五分鐘。兒子對這個循環是有記憶的,目睹所有人被炸死後再次在同一個早上醒來,殺手跟他說,告密是不可能的。這個早晨的所有細節重複發生,兒子再次出門,想在不提起殺手的名字的前提下透露真相,但還是失敗了。這個失敗又重來的惡夢總共重複了四次,殺手還把帽子按在他的頭上,說他是無法突破這個命運的,讓這個七歲小孩極為絕望。我在中學時第一次看到這個故事,直到現在還是不時會做類似惡夢。這個loop裡有解決問題的慾望,也有重複的宿命感和絕望,以及這個七歲的兒子最後竟然成功解決的驚喜希望。這就是在loop中突破和成長的滋味,真是一生難忘。
《JoJo的奇妙冒險》有很多關於時間的花招,但都不會直接告訴你真相,而是用一種類似驚悚片的方法來呈現。這也是我強調想知道的,時間的褶曲在主體身上的反應,當中寄託了作者的想法。
張:大部份人都是有求知慾的,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對照《JoJo的奇妙冒險》這個故事,我想起薛西弗斯。薛西弗斯一直推石頭上山又滾下來,但這個永劫重複之中應該總是有突破的,因為你會產生了經驗,亦即在time loop中記得,或感官著經驗。我覺得宇宙大爆炸甚至也是一種經驗,才會產生地球、我、你。在萬年、十億萬年的重複碰撞之中,總會出現新的變化,即使再小也好。我有時開玩笑說,薛西弗斯有時覺得很累,停下來休息,竟然發現石頭仍然在上升——我會對宿命保留一點走出的可能性,因為漫長的時間始終能夠讓一些未知的事情發生,重複的過程其實也是一種成長。Time loop的追求不只是要成為better person,而是某個階段的完成,我覺得薛西弗斯也總會完成的。
《方圓》文學及文化專刊 二〇二一年夏季號 總第九期
出版:香港文學館
總編輯:鄧小樺
專題編輯:鄧小樺 查映嵐 創作編輯:朗天
評論編輯:鄭政恆 學術編輯:張歷君
視藝編輯:查映嵐
執行編輯:賴展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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