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Kingston 到底有甚麼?・終】英國國會議員如何看「香港新移民」?
這便是第一批 BNO 港人在 Kingston 的經歷﹕他們建立互助網絡,為子女搵學校,偶爾反省自己從香港來英的意義,又偶爾承受一些族群歧視。
然後,在 BNO 簽證啟動後第 162 日,他們在網上聚頭。主持會議的是兩名代表 Kingston 的國會議員,Ed Davey 和 Sarah Olney。這是 Kingston 香港人與國會議員的首次會議。
約三十組鏡頭中,不少映著一家兩口,或者三口。其中一人身上穿的 T 恤十分巧妙。不知就裡的人看上去只以為是黑衫加上不規則的白線,識日文的人細心觀察,才會發現這些線條組成一串文字﹕Kofuku Hong Kong Jidai Kakumei,即「光時」。
會議上,香港人分享了自己來英後的難處。有人說「國民保險號碼 (National Insurance Number)」申請時間過長,有人說無法提取強積金,也有人提到,如何支持香港人繼續爭取自由民主。席間 Ed Davey 自豪地提到自己與香港人關係深厚,理由是,他是 Chinese Liberal Democrats(華人自由保守黨)的贊助人 — 他大約花了一點五秒時間改口 —「這(組織)也包括香港人、台灣人」。個別與會者會心微笑。
一個月後,Ed Davey 仍記得那一剎那的尷尬。「我是應該要有那種敏感度的。」他笑說。「而我沒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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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gston 的香港人與當地政治人物的關係,總的而言就如兩個新相識的夥伴,彼此需要磨合。
政治人物會希望香港人能夠融入、並貢獻社區。好似 Ed Davey,今年 55 歲的他曾經去過香港幾次,對香港人的印象是勤勞、富生產力。作為經濟學家,他相信香港人會在 Kingston 創業,也期望他們創業。
「政府有時太重視大企業,但小企業才是地方政府的核心,許多創意和職位都來自小企業。」
他甚至為香港人在 Kingston 創業給予「貼士」﹕「我們是個零售業蓬勃的地區,但因為疫情令店鋪關門,更多人開始網上購物。我們以前也有很多人坐火車去倫敦市中心上班,也是因為疫情,更多人在家工作。於是有些關門的店,可能會變成工作站、讓人工作的咖啡店之類......如果香港人能夠了解這個社區面對甚麼問題,去思考如何回應,這會是一件好事。」
但在期望以外,新來的香港人對 Ed Davey 也是一種挑戰。在會議上「講錯嘢」便是一例。「我完全明白香港人大多會自視為香港人先於 Chinese。我明白的。希望各位可以幫助我更加掌握那敏感度,令我在未來說話更恰當。」
對新關係的不適應,亦在香港社群發生。首先,香港從未有過能真正全面代表民意的代議士。當然香港也有立法會和區議會議員,但如許多人所知,香港立法會議員基本上只能審議和否決。區議會更是基本上沒有實權,大多事情只能向政府提意見。到底擁有一個真正有權立法的議員、真正有資金掌管地區事務的市政府,是怎麼回事?該如何理解自己作為選民的權力?此外,在香港,新移民在不久前是個社會問題,如今來英的香港人自己是新移民。覺得學位不足,覺得政府辦事反應慢,香港人應否出聲批評,甚至爭取改善?
P 先生認為不應該。「香港人自己都唔鐘意新移民來到要呢樣嗰樣。」他說。「將心比心。」J 小姐連與議員開會也無意參與。「唔覺得樣樣嘢都要多多要求。」她說。
亦有人認為,香港人不可以「做鵪鶉」。D 先生說﹕「你覺得有嘢做得唔好,應該要指出來。如果唔係,點解要抗爭呢?」他認為,英國的制度非常完善,但執行的人難免參差。「香港人來到,不應該接受,應該要提議政府如何改進。」
哪一方才是正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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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屬於每一個人,沒有 Model answer。倒有兩件事情可以一書,或許可以側寫港人與本地政治的關係。
其一是投票。今年 3 月,BNO 港人迎來簽證開放後首次選舉,雖然是選倫敦市長,而不是選 Kingston 政府與國會議員,但由於大多 BNO 港人符合投票資格,選舉已獲一些 Kingston 港人的關注。一個港人在社交媒體笑言,「今次係真普選」,與另一港人討論選工黨、保守黨還是自民黨。
其二是 BNO 的相關撥款。英國政府撥出約 4.7 億港元幫助香港人融入社會,其中一個焦點是提升英語水平。
C 起初並不知道,自己會與這筆撥款扯上關係 — 起初他只因為知道 Kingston 政府有舉辦不少成人課程供區內人報讀,因此聯絡負責的 Kingston 政府成人教育部門,查詢 BNO 人士是否合資格參加。
然而雙方開過會後,Kingston 政府反建議說,既然有 BNO 撥款可用,或能為港人開設專屬英文班,費用全面。C 遂準備課程,詢問港人街坊想學甚麼(寫 CV、英國俚語、日常生活用語 — 香港人答),又多次與政府開會、聯絡。課程設計開放,雙方都是盡心想配合港人需要。洽談過程中,甚至曾討論一對一學習還是班級學習對港人最好。最後雙方決定以班級形式上課,以讓 BNO 人士有機會認識新朋友。
雖然從 7 月初開始籌劃至 8 月,上課細節仍未落實,但 C 說,政府的態度與效率讓他滿意。「一個星期內回覆電郵,下星期就開會。」
在英國,市議會雖然實權遠比香港的區議會大,但他們卻都是義務性質。也就是說,沒有工資,只有微薄津貼。C 說﹕「我在市議會沒有遇到任何人是為私利的。每一個人都好有心。又好似幫我們安排 workshop 的 Diane White(兒童教育主管市議會議員),她根本不需要花這些時間,但仍然相當願意這樣做。」
作為群組義工,C 至今已聯絡不少政府中人。他們一起思考如何能幫助港人融入,而一個官員又介紹另一個官員給 C,漸漸形成一個 Kingston 港人政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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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代表 Kingston 的國會議員 Sarah Olney 說,她對香港人融入 Kingston 充滿信心。她也提供實際例子﹕Kingston 的韓國社群。
Kingston 的 New Malden 擁有全歐洲最大的韓國社群之一。人口(包括南北韓)數以萬計。街道上,韓國 Cafe、韓國教會、韓國超市、韓國燒烤,隨處可見(有喜歡韓國文化的港人坦言,這是他搬到 New Malden 的原因之一)。這些韓國人已可說完全融入 Kingston﹕當我問到 Sarah Olney 有沒有覺得 Kingston 香港人變多,她吞吞吐吐,良久才說﹕「— 我希望你不會覺到受侮辱,但老實說,韓國人跟香港人長得真有點像……」
而在 Kingston,幾乎沒有聽到韓國社群與本地白人產生甚麼衝突。Sarah Olney 以此為例,說明 Kingston 接納外來社群經驗豐富。當我說到有許多香港人擔心,突然湧入區內,可能會被視為炒貴樓、搶資源,會被當地人討厭,Sarah Oleny 說她理解這擔憂,因為這是新移民往往要面對的狀況,但她同時說,這在 Kingston 應該不會發生。而若香港人真的遇上這種情況,她說,希望香港人找她幫忙,「我會盡全力保護他們」。
Sarah Olney 總是鼓勵香港人與她接觸。她有一個叫 Virtual Coffee Morning 的服務,每月兩次周三上午十點,與區內居民飲咖啡,討論社區事務。凡是選區內的人都可以預約。
從許多角度而言,Sarah Olney 都不是一個傳統的政治家。早年任會計師的她,說自己是因為認同自由民主黨的理念才加入。入黨一年後,她居住的選區就有補選,她被推上去陣,「咁啱贏咗 (happened to win)」,便成為國會議員。之後大選時輸過一次,但再選時「咁啱又贏 (happened to win again)」,繼續做議員。她說自己本來沒想過做政治,形容當上國會議員是個「快樂的意外」。
只有不到五年的國會議員資歷的她,總是將「怎樣更好地代表選民」掛在口邊。「清真寺、猶太會堂......我總是想多接觸他們,了解自己作為國會議員,怎樣能更好代表你們的利益。」「對於香港,我畢竟是從遠處觀察,並不是知道所有事情的細節。我覺得我需要與更多香港選民接觸,了解你們的觀點,以及怎樣更好地代表你們。」
Sarah Olney 提到的「遠處觀察」,當然是指香港而非 Kingston 發生的事。她說自己一直有留意新聞報道,也知道香港人就算來到英國,也不會放得低。
「我的香港新移民選民會對香港的事務特別敏感,因為他們離開了香港,而他們的朋友和家人仍在那裡......我知道他們會有許多矛盾,我明白他們的感受......作為國會議員,我會盡我所能,要求我的政府對華站在強硬立場,捍衛民主,也捍衛住在中國的人的人權。」
但另一邊廂,Sarah Olney 也說,這取態不代表她要惡劣對待英國的 Chinese 社群,「因為他們是一個個的個體,不必然代表中國政府」。她認識到中國一些科技公司可能會為英國帶來安全問題,生意不可以隨便做;但她亦知道,英國尤其在脫離歐盟後,有許多人需要與中國建立更多商業連繫。
對華政策的問題十分複雜,不是零和遊戲。正因如此,政壇才會辯論激烈。香港人怎樣才能找到一個議員,反映他們的聲音?Sarah Olney 的建議是「香港人可以多按進國會網站,聽議員們的辯論」,從而理解不同政治人物的想法,找到各自的心水人選。從前在香港,可能人們會有一種想法,覺得就算對政府不滿也無可奈何,畢竟那並不是他們選的。然而 Ed Davey 強調,來到英國,香港人要意識到自己是構成政府的一塊磚、一把聲音。「我們歡迎香港人。意思是他們應是政治程序一部份,接觸國會議員、接觸市議員......他們須要感到自己能夠做這些事。」
而其實這點可能才是本專題的核心。說到底,為甚麼香港人要千里迢迢搬到 Kingston?確實這裡有不錯的教育、不錯的環境、不錯的治安,而且社會多元......但若然沒有這一點,給你再舒適的生活也沒有意思﹕
一個真正代表民意、真正向民眾負責的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