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2019。從自發建立的「遮打自修室」,到義教、送水、送食物、送物資、代叉電、垃圾分類、派散銀派頭盔派 T 恤派家長者......無怪許多外國媒體報道香港抗爭,都會提及當中的互助精神。2014 年的時候,佔領區裡的自發互助連香港人自己都感驚訝;但到 2019,那似乎已被視為一種理所當然。也許香港人已經接受自身性格就是有這樣一種內核。

2014 年的遮打自修室。(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2019 後呢?當許多香港人流散至世界各地,這種互助精神亦被帶到不同地方。

其中一處,便是 Kings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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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宣布 BNO 簽證計劃不久後,網路上就開始出現各種形式的 Kingston 群組﹕Telegram、Facebook、WhatsApp、Signal…...其中一個最活躍的,是「K1 谷」(按﹕按受訪者意願名字隱去)。上回訪問的 P 先生與 L 先生,都是它的成員。

成立這群組的是 C。C 不是 BNO 人士。十多年前, 他已經與配偶落腳在 Kingston。

「選 Kingston 是因為配偶,他在這邊長大。」C 說。

我們見面的咖啡店就在他家附近。店外是社區的大街,持續有私家車和巴士經過,但不至於車水馬龍。街上,目測每二、三十個人裡面有一個是亞洲人。一小時內聽到兩次廣東話。

Surbiton 的 The Press Room

C 回憶他剛到 Kingston 的時候,亞洲人是更少的。就算有,「所謂 Asian 都是指南亞裔的 Asian,沒甚麼華人。」

他開始注意到變化,是 2020 年的事。那時候,英國政府剛宣布推出 BNO 簽證不久,給予港人的 LOTR 制度則剛開始。每逢周末,他會沿泰晤士河,由家漫步往 Kingston 市中心。在來回約一小時的路程上,他開始遇上愈來愈多講廣東話的人。此外,在 Kingston 市集,他也看到愈來愈多香港面孔。

「我覺得好奇怪,因為這麼多年都未試過有廣東話人在身邊。」他說。「好想搭訕。」

不好意思當面搭訕,C 就上網,在一些社交媒體群問有沒有香港人在 Kingston 住,如果有,可以聊聊天 — 但得到零反應。但另一方面,聽到廣東話的頻率仍然穩步上升。到 3 月,他的配偶向他提議,何不由你自己開一個群組?他就決定一試。

而其實 C 又不是 KOL,開了群組也不知接下來要怎樣弄。「一開頭只有我自己說話。」他說。介紹區內一家「中超」(中國超市)時還碰釘子。(「呢間唔係唐人超市,係越南超市嚟㗎」,一個網民回應)。

專門售賣越南食品的亞洲超市 Longdan。

但約十數天後,一個叫 S 的人聯絡他,令事情有所改變。

同樣來自香港的 S 居英「年資」比 C 還要長 — 1979 年到英國求學,在 Kingston 居住超過 20 年。他選這一區,只是因為接近上班地點。20 年來,與 C 同樣,S 在 Kingston 鮮有見到港人,直至近年。

「而我發現,好多香港人新來這個地方,會感到徬徨。」S 是基督徒。本著篤信的基督教精神,他希望扶持這些新到港人一把。原先想法是通過教會幫忙。「但見到 C 這個群組出現,我覺得,應該要把焦點放在 Kingston。」

S 於是在群組撰寫生活貼士(應對花粉症煩惱、提防汽車零件被盜、妥善與英國人處理睦鄰關係),也解答網友生活難題(購物哪裡好,熱水爐應否長開)。「無論是不是為了傳福音,都先關顧這一班人。」S 說。

S 的推波助瀾反應良好,C 的群組日漸壯大。成員中也包括不少只想「探路」,而非真正住在 Kingston 的人。於是 S 又提議,不如另設一個街坊限定「谷」。而當這個「谷」活躍到一定程度,C 又再增設「義工小組」......一個 Kingston 香港人社群,便由此聚合而成。

資料圖片(圖片來源﹕piqs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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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K1 谷」有超過 1,500 名成員,Kingston 街坊組則有約 300 人。大多數都是透過網路搜尋加入,但也有人是因在街上碰見谷友真身,而給介紹到群組去。

自從 BNO 簽證推出以來,類似的街坊群組全英幾乎每區都有,甚至一區有兩三個亦不足為奇。因工作關係,記者加入了超過 50 個群組,據個人觀察,Kingston 街坊組的特色是,許多成員態度更加友善,也更積極為街坊解決奇難雜症。為甚麼呢?

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街坊組有頗嚴格的審批制度。也沒做到要求提交住址證明的程度,但每個申請入谷的人,C 和 S 都會跟他們個別聊聊﹕甚麼時候到 Kingston?住哪裡?一家幾口?C 認為,建立任何社群都必須要有共信。簡單的基本資料足夠解除絕對的匿名性。當群組的成員知道其他人都是一個個真・街坊,也知道其他人知道自己是真・街坊,彼此對待的態度可以很不一樣。

港人常去的超級市場 Sainsbury's。

在這群組,每日都有各種各樣的討論發生,從門鎖怎樣換,到有蜘蛛怎麼辦,有狐狸怎麼辦,以至如何購買給老婆睇 Mirror 用的機頂盒,無所不包。此外也有街坊之間的互助。無 Printer 又要緊急 Print 文件,點算?我住隔籬街,說不定能幫忙。初到埗要隔離不能落街買餸,點算?幾個成員夾夾日子,你三日我兩日,買完送過去。

C 和 S 也不定期安排講座(買樓、搵學校),甚至讓港人與代表該區的國會議員開會。而街坊谷又再衍生出更多關注小組﹕籃球組、跑步組、幼童玩樂組、中小學教育組、爸爸媽媽組......S 為群組裡面的香港人發明了一個手勢 🖖 ,說在街上遇上香港人,可以這樣做,若對方亦以同一手勢回應,便可相認。S 說選 🖖是因為它像個 K 字,儘管群組很多人都說做不到,大家笑了一陣。

D 先生說﹕「初來的時候,有谷友知道我要隔離,送兩個蛋撻去我家,成件事好窩心、好感動,我覺得個谷做得到鄰里關顧的作用。」

一個積極回應谷友問題的媽媽道﹕「其實大家都好多事情不懂,日日有新事,早到的人就同大家分享,不用大家由頭開始 research。我初來的時候人家都是這樣教我,現在我只是一個教一個。」

社群在成形。

資料圖片(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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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群組有「義工小組」,但付出最多時間心力的,肯定還是 C。「都真係花好多時間﹗」他說。新成員審批是每日恆常工作。解答街坊疑難雜症,與政府開會聯絡則時有發生。單是邀約國會議員與香港人一次網上會面,已要安排兩三個月。C 說,自從開始管理群組後,連與配偶相處的時間都減少。

「我自己的限制是,我有正職,不可以將時間 100% 投放在這裡。」C 說。「純粹是幫得就幫,有多少時間,就抽多少時間幫忙。」

然而 C 自言他並不是天性落於助人的「大愛膠」。

「絕對不是!」他笑道。「以前我在香港比較『物質主義』,顧自己多一點。」

改變他的原因有二。其一是英國社會氛圍。他說有次回港,與家人在街外,家人突然說﹕「你唔好咁戇居啦。」他詫異:「甚麼戇居?」家人答﹕「做乜喺地鐵對住人笑,你係咪戇居㗎。人哋以為你癲㗎。」疫情之初,英國口罩短缺,他的朋友寄來一些,他覺得感動,寄出禮物以作回禮,朋友收到後以粗口問候。他又詫異﹕「做乜問候我?」朋友答﹕「做乜咁老套㗎?好見外呀。」

資料圖片(圖片來源﹕flickr@Niall Kennedy)

C 形容,這些都是因為他受到英國相對友善的文化影響。「唔該前,唔該後,你行先、你行先。」他說,來到英國後,有幾年甚至連粗口都戒絕,直至最近(香港人搬來之後)才重拾往昔喜好。

而令他更有互助意識的原因之二,是 2014 與 2019。「這些年香港人建立的互相關懷意識是極之重要。」現在,當有這麼多香港人來到英國,「幫你買餸,解答你生活上的問題,我覺得真係可以做。」

在這一切發生之前,C 也只是素人,而現在他已能夠為 Kingston 的香港人與英國政府打交道。他說這其實並不困難,只要有一定英文水平,對政府運作有基本認識,人人都可以做得到。C 接受訪問想要傳達的信息之一,就是 Kingston 社群建立的模式,真的在英國每個地方都能做。

一如在香港,十八區地區組織遍地開花。

Kingston 市政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