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Kingston 到底有甚麼?・4】無忘香港初衷,同時追求美好生活,可以嗎?
2021 年 6 月 4 日前約一星期,倫敦港人已開始在各大社交媒體散播六四集會的文宣。新舊香港移民呼朋引伴,呼籲彼此當日四點鐘,先去唐人街鄰近的李斯特廣場,再去中國領事館門外的燭光晚會。
然而這些訊息一直沒有傳入 Kingston 的香港人群組「K1 谷」(化名)。自成立以來,這群組從未有過政治討論 — 直至今年六四前一天,這「禁忌」才被打破﹕一個成員發出六四集會訊息,問有沒有人參與,儘管也是問得戰戰兢兢。「如果不適宜分享,我會 delete。」該名成員寫道。
此後,「K1 谷」雖偶爾有政治話題,但依然極為罕見。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K1 谷」基本上容許所有政治光譜的人參與,成員互不知對方「孰黃孰藍」。
而不是所有人都同意這種做法。
「太過大愛喇,我只可以講﹕我立場係,黃藍唔可以共存。」D 說。D 是另一社交媒體群組 「K2 谷」(化名)的管理人。加入他那個群組,必須回答以下問題﹕
「5201314 代表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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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NO 簽證是源於香港政治,終於英國生活。政治與生活之間的連結或張力,是個難解的問題。所謂「藍絲」的親中、撐警派系若然來英,固然自傷矛盾;便是稱為「黃」的一群,來英後也不得不思考自己如何自處﹕初到貴境,一方面忙於建立美好生活 — 搵學校、搵樓(無論租或買)、搵食;另一方面卻又不得不惦記許多香港人仍然受苦甚至身陷囹圄。
這矛盾不是 Kingston 港人獨有。但是,如果這矛盾源於英國的生活(最少表面上)有點太美、太好,那麼在 Kingston 這個「中產區」,政治與生活的衝突便更劇烈。
現居於 Kingston 的 D 先生其實是英國公民。2019 年已從香港來到英國。原因除了政治,亦與香港生活壓力和 LGBT 權益問題有關。今年 3 月,D 見 C 在社交媒體開始「K1 谷」群組,但覺「K1 谷」所用的通訊軟件不利溝通,於是便用另一應用程式,開啟「K2 谷」。
問到成立「K2 谷」的目的,D 說是讓街坊互相認識。但他也坦言自己「有原則」,那就是「同路人 only」。
走筆這天剛好是 8・31。D 在谷內貼出香港人在倫敦集會的照片,相中一個道具是太子站。「太子站見﹗」他寫道。立即便又有 3 個谷友貼出同一地點,但不同角度的圖片。
與之相比,這一天的「K1 谷」,沒有任何有關 8・31 的留言。
D 直言不滿「有些香港人」,抱著「享受生活」的心態過活。「比如有啲 YouTube 所謂 KOL,講吓自己喺香港賣咗層樓,嚟到 cash buy(一筆過購置物業),已經可以半退休。佢哋宣傳嘅係一種好舒適嘅生活。」
D 認為,這樣的移民,和 BNO 簽證的原意有所不同。
畢竟,D 也是有份爭取 BNO 平權的。
2019 年,D 初到英國,家住劏房,環境惡劣,無依無靠。「壓力好大。」他說。首先是存款有限。其次,由於居住環境不佳,房間只容得下一張床,連檯凳也沒有。想出門透透氣,但又怕要花錢。唯一出路是盡快搵工,甚麼都無所謂。於是,在香港從事金融行業的他,來到倫敦在唐人街賣珍珠奶茶。
同年 6 月,反送中運動爆發,D 積極出席每一場集會,也見到許多香港的「同路人」。這些人居於倫敦的理由各種各樣,有讀書,有工作假期,但他們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和 D 一樣要捱。
「我睇到嘅係,年輕人喺度係『掙扎求存』。好多後生香港人心態都係,交到租、生活到,算係咁。」
也是在此時,由於見香港政局每況愈下,D 和他的「同路人」思考在英國能做甚麼。他們的答案,就是爭取「一個特別簽證給香港人」。他們組織在英國白廳 (Whitehall) 示威,也曾向國會議員提意見。「不知我們做的事是否令 BNO Visa 出現,但終於有 BNO,我覺得安慰。」
然後,BNO 簽證開始實施。D 見證香港人真的如潮湧入英國;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這些人許多不是他想像的「年輕手足」,而是一家三口、一家四口的中產家庭。這些人來到英國後分享買樓攻略和周末好去處。而讓 D 尤其記得的,是今年 6・12 在「K1 谷」的交流﹕
「有人 send 咗集會的相出來,跟住第二個人就問,點樣 reg GP(登記家庭醫生)?又有人問,想買粽慶祝端午節,知唔知邊度有粽賣?」D 形容,這些回應「令人 speechless」。
「佢哋未必最應該係 BNO 得益者。」D 說。「後生的又無能力來。我覺得這個 Visa 好似幫不到真正有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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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是 D 口中的「一家 X 口」移英的一員。
然而 P 與 D 的觀點類似。他對「K1 谷」成員少談政治,感到失望。
「難道沒有了令人憤怒的畫面,來到英國生活,就可以好似無事發生?」
他曾在「K1 谷」貼出政治訊息,說希望 Kingston 的香港人安頓好自己,就多想辦法幫助其他港人。他的訊息並沒有得到許多回應。
不過 P 對「K1 谷」人少發表政治言論,有多一份理解。
「好的方向諗,其實大家 care 對方,在 gorup 入面不想有太多紛爭。小市民心態囉......來到新地方,大家都有新地方的事要忙,唔好搞咁多嘢......我會用一個 understand 的態度去睇。」他認為,不想說可以不說,最重要是想說的人能暢所欲言。「有人講咪講,唔好唔畀人講。」
M 則是甚少發表政治言論的 Kingston 人。不過他既不認為自己忘記抗爭,也不認為自己「小市民心態」,只是純粹對新社群感到不信任。
而這不信任,並非就「黃藍之爭」而言,而是「黃絲之間的鬥爭」,即所謂「鬥黃」。
「好似你哋(《立場新聞》)之前有篇報道講『華南行』(香港人網上超市)。佢擺明係黃,但賣 MIC(Made In China) 都畀人鬧。咁如果我幫襯佢,又會唔會畀人公審呢?」
M 慨嘆今日的香港社會 — 包括英國的香港人社會 —「人人都當對方係林鄭月娥,凡事無得傾,批評咗先。」而他認為,許多意見不合其實只是誤解,尤其是網上的批評,大多僅來自片面的觀感﹕「你都係憑人哋一張半張 food porn,或者無出聲叫『光復』,就斷估人哋唔關心政治。可能人哋係『家長』呢(收容年輕抗爭者的成年人),唔通又要貼出來話你知?」
M 表示,自己認識好幾個在 Kingston 的香港家庭,但沒有一個來到英國後少關心香港。「只是人人同時都需要好生活,需要娛樂。香港都流行追星啦,係咪來到英國就要做苦行憎,先叫不忘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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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月 12 日 Kingston 港人與國會議員的網上會議,D 也有參與及發言。他問 Kingston 的議員如何在國會為港人發聲,是眾多提問當中,唯一一個涉及硬政治。
他事候解釋背後想法﹕「其實同 MP(國會議員)傾偈好難得,尤其係 Ed Davey(代表 Kingston 的其中一個議員)是自由民主黨黨魁,點解唔講多啲政治呢?」
會上,Ed Davey 則回應說,會繼續支持香港爭取自由民主,他的黨派一直都支持香港爭取自由民主,云云。
在這樣的公開場合,對一個政治人物,你總無法要求太多。D 覺得已經足夠。他說,提問的主要目的,其實是「畀佢知道,真係好多香港人已經喺度,令佢知道應該要為 Kingston 咁多香港人出聲。」
如今的 D 已經在英國找到一份金融工作,做回老本行,生活比初到的劏房時代好上千萬倍。至於對香港政治,他自言「比較多係活動上嘅參與,有咩大型活動一定盡量抽身去。」會否站更前,做更多?他搖頭。一來他不想出名,二來他不想沾社運是非,三來,「我都想可以返到香港」。
當我提到好多家長都有出席政治活動,只是同時也為小朋友追求美好生活,D 說﹕「我又唔介意佢哋真係為咗小朋友。我明。只係我好希望嗰啲人來到,都盡量為香港社群出一分力。」
他又坦言對香港前景感到悲觀。「我覺得做唔到啲咩,亦都睇唔到將來有彎轉。所以悲觀,非常悲觀。」然而就算悲觀,還要繼續努力。D 說這是他的取態,反映他的個人價值。「你做完畀人睇,畀《立場》影吓相,打吓卡,都好吖!畀香港人睇吓。係咁㗎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