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口好緊要
家人對我一向沒有什麼期望,所以萬幸地,很少受過來自家人的壓力。
唯獨是一樣東西:把口。
說話要小心,要得體,要修飾,誠意要夠重,語氣要能收能放。
「把口好緊要」這概念,自從有記憶的時候已經開始被灌輸。
還記得我問過媽,明明係「我有一個口」,咁點解當用嚟講嘢嗰陣,「口」唔係用「個」而係用「把」?
雖然媽的解釋未必正確,但至少說服了我:一把梳、一把刀、一把傘、點解都係用「把」?工具來的,自然用「把」。
完全明白了:「個口」用來食,「把口」用來搵食。也不知道這個家訓是不是詛咒,工作了這麼多年,真真正要靠把口搵食,就算手停,口都唔可以停。
無論在職場這種搵食,還是男人滿足自己需要那種搵食,「把口」的永恆作用就是 demonstrate value,即是展現價值,哪怕是你的自身、你的產品、你的 idea,其價值,總要靠把口來彰顯。
簡單一件真人真事。
他從遠處看見她,在圓方商場,Prada 對出的位置。那時候沒有疫情,他清楚看得見那張臉上的挺秀五官,還沒走近已經心跳加速。
雖然他對自己的談吐非常有自信,但目標太強,始終有點膽怯,但他只用了零點二秒去克服。
其實,把口叻,不但講嘢會叻,連帶還會修習出禮儀、膽量、機靈,就好像現今二十位一級方程式車手一樣,揸車叻,就自然衍生另一種能人所不能的元素 — 唔怕死。
對自己把口有自信,當然不怕死,因為不費吹灰之力,已經可以說服人、吸引人、挑逗人、傷害人。最高速的賽車和最鋒利的嘴巴一樣,是殺傷力最強的武器;說話高手那把口,用之何處或何人,真的要想清想楚,因為操控在你手裏的好比生殺大權。
她走了入 Prada,他吸一口氣後,也走了進去。
他見她在銀包那個 section 徘徊,於是自然地走了過去。萬事最最最難就是開始,but he was ready。
「唔好意思,」他站在她對面說,「有少少 awkward。」
跟一個陌生人展開對話,千祈唔好失驚無神企喺佢後面拍佢,咁樣唔單只會嚇親人,還是沒有自信的表現。堂堂正正,站在前面就是了。
「你可唔可以幫我睇吓,呢兩個銀包,邊個靚啲?我朋友生日,但我真係唔識揀。」
她笑一笑,看一看他,再看一看他手上的兩個銀包,沉吟了一會,「可唔可以兩個都唔揀?」
他也笑一笑,看一看她,再看一看自己手上的兩個銀包,「兩個都唔得?」
「揀嘢畀女仔,」她的聲線壓得很低,因為免得附近的銷售員聽到便尷尬了,「唔好嚟呢間。」
因為她壓低聲線說,所以他很自然地靠埋一點。
「咁你又喺度?」他的聲線也壓得很低。
「因為我買嘢畀我 daddy。」
兩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其實我係買畀個妹。」
之後她帶他到另一家店選購,沿途兩人當然談得開心,結果都買到要買的東西。但去到最後,還是有最大的挑戰要征服。
什麼比 opening 更難?
肯定是 closing 了。
係,就在這個時候,很多人都會在想,那句「can I have your number」應該怎樣說出口。
嗱嗱嗱,所謂「把口」的藝術,重點就在這裏。
你直接問人,can I have your number,人哋就算想畀你,都唔知點答你。其實人哋講句「sure」、「好呀」「你畀你電話我我而家打畀你」,乜都好,點答都係有點尷尬。
但反而,如果你向對方請教一樣嘢,人哋畀個 solution 你,咁人哋就好容易落台喇。
「希望你個妹鍾意啦,」她帶點依依不捨的說。
「我之後可以點樣話番畀你聽佢鍾唔鍾意?」Now you see,他在請教她了。
順理成章地,她盡量壓抑著自己的興奮說,「我畀我電話你?」Now you see,她在給一個 solution 了。
你稱「把口」這個範疇為「聯誼」又好、「應酬」又好、「公關」又好,你都不能否定「把口」是人與人之間很重要的一環。
想像一下,當一個人唔識再用自己「把口」嗰陣,世界會變成點?
我真是後知後覺到不得了,不是看了最近 100 毛的《星期三港案》也不知道,原來教育局正式廢除中文科的「口試」了。
本來已經沒有正式的一科教授學生待人接物的技巧,如今竟然連唯一鍛鍊這技巧的理由都沒有了。
被 100 毛訪問的中文科老師說得很有道理:「我唔係叫大家交戲,但說話畢竟就係一種,喺唔同場合點樣講唔同嘢嘅訓練,呢個係一種語言調動嘅能力。就住人哋嘅回應,去表達自己嘅睇法,就住題目去組織、表達、發言,然後用例子、回應、補充、反駁,呢樣其實係好高深嘅嘢。」
今後,我們的下一代還有機會去鍛鍊這把口嗎?
Going back to the story,她的電話很快就震動了一下,是他發過來的短訊。
「講啲嘢你聽,唔好嬲。」他。
「你想話,其實你冇妹妹?」她。
「下?你點知㗎?」
「頭先一講你個妹,你就九唔搭八。」
「咁你唔踢爆我?」他。
「甘願受騙。」她。
世界上很多火花和色彩,都是由一把口開始。
(標題為編輯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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