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愛唱歌的大提琴家 — 陳駿軒 Bernard Chan《About Time》個人音樂會
「不如試多一個——」
排練進行中。大提琴家放下琴弓,以不同指法彈撥弦線,跟鋼琴、結他、小提琴和爵士鼓,反覆試驗某個樂段的聲音效果。
「——或者落呢個 chord。」他對合奏夥伴說。
乘着緩緩流竄的合奏聲音,他唱起以下幾句:
Blackbird singing in the dead of night
Take these broken wings and learn to fly
All your life
You were only waiting for this moment to arise
是 The Beatles 的〈 Blackbird 〉。Paul McCartney 的歌詞,固然有它本來的意涵。但對大提琴演奏家陳駿軒 ( Bernard Chan ) 而言,這首歌或者是夫子自道,因為他也正迎接一個屬於自己的重要時刻。
香港演藝學院畢業,繼而負笈倫敦皇家音樂學院修畢碩士。似乎對擁有這個背景的古典音樂人來說,回港後擔任樂器導師,甚至成為職業樂團約聘樂手,都是預定的事業選項。但 Bernard 卻選擇開拓更多可能性,矢志成為一位結合演奏和演唱的大提琴家。
在歐美音樂圈,「 singer-cellist(大提琴歌手)」的二元身分,不是新猷,不少街頭藝人和專輯演奏家,都會在演奏期間同步演唱,深化個人作品的表演風格。但在香港,Bernard 要做拓荒者。
學成回港,三年以來,Bernard 曾在不少流行和爵士音樂場合穿梭尋索,主力在合奏團和大樂隊中擔任樂手,但他一直在揣摩大提琴在不同配器和風格下的聲音角色,蘊釀自己的創作。一年前的大館午間表演,他得以小試牛刀,以「 singer-cellist 」身分表演,自此相信這是自己可以學習飛行的一片天空。
這位奏而優則唱的大提琴家,即將在其首個音樂會《 About Time 》中昂首擔綱,把這些年的音樂實驗共冶一爐。
成為 Singer-cellist 之前
Bernard 六歲開始學習鋼琴,雖然一直很喜歡交響曲,卻對鋼琴興趣不大,十三歲便轉學大提琴。胞姊以前用過的四分三大提琴,由 Bernard 接過,他更漸漸在那種沉厚的共鳴中,尋到人琴同步的緣份。惟初學不久,又忽然被徵入中學的管弦樂團,然後他硬着頭皮讀譜,硬着頭皮與人合奏。
就在跌碰間,他對大提琴音樂建立濃厚興趣,胞姊就提議他報讀演藝學院的大提琴青少年音樂課程:「報讀那時,我已經是中一、二,旁邊的人卻只是剛上小學的年紀。因為自己起步比較慢,報讀時的試音,我只選了《 Suzuki Cello Volume 3 》裏那首德伏札克的幽默曲 ( Humoresque ),怎料院方又收了我。」
Bernard 與大提琴的因緣際會,是接二連三的措手不及,步履彳亍,就像那首幽默曲的開局。可是真正的考驗,尾隨而來:「開初的日子真的要有強大心態,勤加訓練,才可以急起直追。現在回想,都不知自己當時為何可以堅持過來。」
他坦言,那時沒有很宏大的目標,只是心中不想這麼快放棄大提琴,所以才保持嘗試。就連後來以音樂演奏為事業,都似是日積月累的習慣,多於斬釘截鐵的決定。
另一邊廂,Bernard 自中學時代開始對流行曲的熱愛,則來得直接很多。即使後來在演藝唸大提琴,他依然會與友人組團,在銅鑼灣時代廣場 busking。
但基於古典世界的傳統觀念,那時他對於帶大提琴外出 busking ,仍有遲疑。後來演出班底有機會在銅鑼灣一家大型咖啡室作現場演出時,他的中學同學,結他手 Nic Tsui 便趁機鼓勵他,在流行曲裏即興加入大提琴演奏。
「或者咖啡室的氛圍,比較容納大提琴,所以我接着便開始這樣做。但那時我還未開始唱歌的。一切要去到我在倫敦唸碩士時才有轉變。」
「我記得當日看到一個 singer-cellist 的街頭表演,他自彈自唱,即興演奏很驚艷。我親身見到他如何將兩者平衡,玩得很靈活,更展示很多演奏法。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也可以一試,回到一些簡易的流行曲式,由單音練到和弦,讓自己慢慢適應。」
回到香港,他開始大提琴教學,亦成為香港小交響樂團的客席樂師。另一邊廂,他的名字不時在爵士音樂會和流行演唱會的參與名單出現,自己又會在社交媒體上載改編翻唱作品,最近甚至放下提琴,加入本地無伴奏合唱團「 V Sing 」。
游走於不同音樂場合的 Bernard,突破了古典世界的藩籬,而「大提琴家」四字,再無法把他定義下來。
趁時候尚早
西九文化區自由爵士音樂節 ( Freespace Jazz Fest ),是城中備受矚目的音樂盛事,今年的演出剛剛落幕。而在鋼琴家張貝芝 ( Joyce Cheung ) 和朱肇階 ( Daniel Chu ) 分別帶領的合奏團中,皆有 Bernard 的蹤影。
「不論是交響樂團,抑或爵士樂表演,你通常都是幕後樂手,自己有沒有那種站在舞台中央的渴望?」
「我現在很渴望為自己而演奏。」Bernard 稍頓數秒,續說:「我曾經在流行演唱會擔任弦樂手,很多時候都是拉『魚蛋音』,即是那些一成不變又不斷重覆的簡單和弦。因此有些工作人員會認為我們的工作很簡單,是行禮如儀。但我不想被人定型,所以才渴望借這次現場音樂會,告訴人們弦樂手的可能性,真的不只這樣。」
首度以個人名義擔綱,很多表演者都會把彌足珍貴的首演,全然留給自己。Bernard 沒有,他依然選擇連結一路走來的音樂夥伴,共同享受這個里程碑時刻。無論是合作無間的 Joyce Cheung 、Nic Tsui 等人,抑或初認識的「 V Sing 」團員,他都想透過他們,呈現自己這些年的音樂生活。
「古典音樂圈不大,同業之間難免會有攀比心理,但當開始與這些名字合作時,你便不會只想着要競爭,因為他們每一位的音樂,都是鮮明的個人品牌,不是音樂類型可以概括得來。所以與其說比較,我更珍惜與他們合奏的機會。而在不同人生階段,這些朋友都先後給我不少啟發,又鼓勵我朝着 singer-cellist 方向邁進,鼓勵我辦個人音樂會,鼓勵我走出一個又一個舒適圈。」
「其實幕後頗是我的舒適圈。我不想炫技,也不習慣在鎂光燈下受全場注目,所以充當支援角色,理應可以少一點顧慮。但當我同時不安於只做幕後人,漸漸便會發現,那些站在舞台中央的不舒適,我始終都要克服,要做的事始終都要做,倒不如趁時候尚早,試一試。」
Bernard 自知現在是時候踏前一步,it’s about time to make it happen。
有時
是時候為自己創造改變的時刻,Bernard 這個音樂會的主題概念,本身亦關於時間。美國導演 Richard Linklater ,經常以極簡劇情,緩緩推動角色的情感張力,側寫時間流逝。而當中橫跨十年的《 Before Trilogy 》(《情留半天 ( Before Sunrise )》、《日落巴黎 ( Before Sunset )》及《情約半生 ( Before Midnight )》) ,是 Bernard 特別喜歡的作品,故甫有機會策劃一個完整表演,他借用了導演的意念,繼而用大提琴和聲線,交出屬於他的三部曲。
《 About Time 》音樂會,選擇以日落作序,在晨曦結束,顛倒了原本的時間軸。原來在他眼中,真正的戲碼,到了晚上才會上演:「白天一般都沒甚麼有趣的起伏吧,大家都很奔波,天天如是。好像到了夜幕低垂的黃昏,我才可以慢下來,心靈才有更多空間跟自己獨處。然後到了夜闌人靜,自己的掛念和疑惑,又似乎特別多,所以我除了演奏別人的作品,我也寫了一首以時間為題的原創作品,紀錄這些心理狀態。」
乍見音樂會的演出名單,這個班底大可乾脆做一場精彩紛呈,絢爛到尾的爵士音樂夜,但他跟製作團隊商討音樂會的流向時,卻選擇對內心有細緻深入的叩問,讓表演曲目投射自己的過去與現在。
躍動奔放有時,緬懷靜思有時,撫琴而歌有時,所以觀眾會聽到巴赫的迴腸盪氣,也會聽到皮亞蘇拉的自由隨性,這邊廂唱起 The Beatles ,另邊廂又有無伴奏合唱。這位大提琴家,起用着迥異的聲音質感,展現不同人生階段的自己,述說內在情感的千姿百態。拉起眾多音樂元素的,只有 Bernard 自己。
「成品一日未誕生,一日還會有顧慮,但我早陣子跟自己說,不如先把完成品的畫面在腦海留白,盡情練習,到時再算。」排練室內的他,與合奏夥伴不多言說溝通,他總是低頭專注,嘗試不同的聲音。那個狀態的他,有初次擔綱的緊張,亦有卸下一切的投入,令人油然想起是次音樂會的海報。
海報中央的陳駿軒,似是個輪廓剪影,沒有清晰的臉容,一切注意力彷彿都聚焦在他身後的那個奪目的圓。那個橙色的圓,固然可以是初昇旭日,也可以是初上華燈,但於筆者而言,那個圓,是他的音樂。當他將生活日常都傾注在音樂中,自己的輪廓可以模糊,但那個圓,卻要比他本人更奪目耀眼。
訪問結束,已是夜深,以為這位大提琴家終於結束一天行程,卻見他又將大提琴抱在懷中,彈奏着。
「——我想練多一陣。」
(全文完)
Music Lab x Bernard Chan “About Time” 音樂會
製作:Music Lab
呈獻:新世界設施管理有限公司
大提琴:陳駿軒
鋼琴:張貝芝
小提琴:黎逸晞
鼓:卓家誠
低音結他:曾浩威
結他:徐偉臻
無伴奏合唱小組:吾聲
青年廣場 Y 綜藝館
2021-11-20 (Sat) ( 8:00 PM )
HKD 300, 250
瀧澤勳
貳零貳壹年拾壹月拾壹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