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odpanda罷工】地區group、翻譯組、youtuber 後工會時代 一場工運是如何誕生?
國安法生效一年多,多個組織先後解散,包括有31年歷史的職工盟,勞工權益繼續被剝削。
工運低潮下,外賣平台 Foodpanda 送遞員,不滿資方降低每張接單的服務費底價等,一連兩日到 foodpanda 旗下的網上超市pandamart 門外抗議; 又拒絕接單,昨 (14日) 令部分pandamart 暫停營業。集會員工高呼: We are Humans, not dogs!
《立場》訪問了是次自發組織罷工的南亞裔車手、呼籲他人參與行動的南亞裔九龍灣群組管理員、將罷工訊息轉發到港人社群的步兵,重組在沒有大台的後工會時代,這一場工運是如何誕生。
緣起:一個被暫停的工作帳戶
南亞裔車手Waqas Fida,原本在車手群內寂寂無名。數天前,他在 foodpanda 的工作戶口突被暫停,憤而開設了一個通訊群組,自製排版簡單的文宣:一張在熊貓頭像旁豎中指的圖片。不久後群組連結便被廣傳,「人數一下子加 200 至300 人,後來又加數百,現時已有近1500人加入群組。」
Waqas也一下子被推到前線,他也樂於露臉接受媒體訪問,不擔心被秋後算帳,「不要緊,我會爭取回來。我會告上法院,我會為了兄弟盡我所能。( It’s okay, I will fight back, I will go to the court, I will do my best what we can for our brothers)」
送遞員的苦水及怒火
提到開設群組的原因,Waqas 一口氣說了十餘分鐘。訪問期間,經群組認識的友人Shahzad,總忍不住搭話。二人說著服務費下調、工作辛勞、聯絡不到foodpanda……滿肚子都是苦水及怒火。
他們從不會聆聽我們的聲音
過去半年,Shahzad的戶口亦被暫停兩次,每次維持 7 日。他只知自己被顧客投訴,但不知具體原因。「公司從來不會問我們發生了甚麼事情,因為我們聯絡公司時,根本沒有人在香港。他們在其他地區工作……他們從不會聆聽我們的聲音、了解真正的問題。「 (company never asks us when happened, because there is no body here when we contact the company. They are working from other countries……they never listen us, what is the issue. ) 」他們說幫助中心的職員,人在馬來西亞、巴基斯坦等地,完全不清楚他們的需要。Waqas補充,如果帳戶被暫停 3 次,便不能再於 foodpanda 工作。
高峰期月入 4 萬元 改制後減至1.9萬元
在服務費不斷調低、帳戶又被暫停的情況下,他們均有經濟壓力。Waqas 說,近月多了人入行,警察「炒牌」也活躍了 ; 加上電單車也是他自資購買、自行維修。開支多,但收入卻不斷減。Shahzad透露,他高峰時期,月入可達 4 萬元,每日工作 10 至 12 小時,一星期工作 7 天。不過,他向記者展示上月收入,薪水大跌至只有 1.9 萬元。
Waqas現年28歲,2018年從巴基斯坦來港,因為妻子生於香港。婚後,為了妻子才來。二人育有兩個兒子,一個兩歲多、一個只有一歲大。二人背景相近,Shadzad也是巴基斯坦人,一直隨家人於沙地阿拉伯工作。直到2019年,因與在港出世的妻子成婚,才隻身移民至香港。他的兒子快滿三歲,今年9月將升讀幼稚園。他們都是家中的經濟支柱。Shadzad 因近月薪金減少,著妻子帶兒子回巴基斯坦,以減少開支,他只希望在九月開學時,可以接妻兒回家。
地區群組號召更多人加入
13日,九龍灣pandamart 門外,約有50人聚集抗議。他們在pandamart 門外高舉印有「Give us safety」、「no unreasonable suspension anymore」、「we are humans, no dogs」等的紙張表達訴求。當中大部分是南亞車手。(另見報道)
召集他們的,是九龍灣foodpanda通訊群的管理員Manji與金龍。他們一行 20 人,浩浩蕩蕩來到pandamart 門外。Manji與金龍是表兄弟,送外賣期間,認識了區內大部分送遞員,於是在通訊軟件上開設了地區群組,交流工作上的資訊,如哪些餐廳服務態度差等。現時群組約有 70 人。
在網上搜尋,有多個與 foodpanda 有關的通訊群組。不過,金龍認為這個小小的群組,可以讓他們有效溝通。例如,他們可以一同向公司反映某些餐廳延遲出餐、或餐廳職員態度不好,拒絕為該餐廳送餐等。是次行動,金龍從網上得悉 Waqas 有意罷工,便於群組內呼籲車手、單車手及步兵參與,當中有巴基斯坦人、香港人、印度人等。他們無法接受持續下調的服務費。
Manji與金龍是表兄弟,全家有 4 個男丁,當中 3 人均在 foodpanda 任送遞員。金龍與Manji,每月要寄錢回鄉。他們遠在巴基斯坦的父母親均已退休,部分親戚亦依賴他們在香港的收入。Manji 每月會匯 4000元回鄉。他說,有三至五個家庭需要供養,每個家庭有五至六名成員。他們都不敢向家人提及現時的經濟狀況,以免他們擔心。
Manji正考慮轉工,形容在地盤工作更有保障,「即使你因工受傷,他們會賠償。但如你在 foodpanda 送外賣時因工受傷,他們甚麼都不會做。他們根本不在乎。(even if you get hurt, they will pay you. If you get hurt in foodpanda, they will not do anything. They just don’t c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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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時,全港未有完整數字顯示外賣員的數目。2020年初,報道指Deliveroo希望年內送遞員人數由4000人增至6500人;foodpanda則希望由4000人增1倍至8000人。而Uber Eats去年十月曾進行一次調查,顯示旗下有近700名外賣員。對送遞員而言,他們都是朋友。
根據運房局的資料,今年 1 月至 6 月,有 188 宗 與外賣速遞相關,涉電單車的意外,當中有24宗嚴重受傷。另,有 8 宗嚴重受傷的單車意外,輕微受傷的資料則沒有備存。
南亞裔與本地人再次Connect
今次工運的突破,是南亞裔與本地人再次Connect,嘉泳是重要的溝通橋樑。
走至現場,不乏遇見外賣員嘉泳的影蹤。她是今次罷工行動九龍城區召集人,不時為現場的南亞裔車手翻譯。外表柔弱、一吐斯文的她,原來她來自一所非牟利組織「外賣權益關注組」的成員,今年4月起加入外賣「步兵」行列,目前正為九龍城區外賣車手,跟進三宗工傷。
說起今次工運與南亞裔車手的連接,她說最開始是先由「南亞裔的師兄」發起罷工群組,他們希望更多華裔加入行動,於是在上次發起 Foodpanda 罷工的本地平台放發訊息,而作為上次罷工行動搞手之一的她,留意到有關呼籲,於是擔任橋樑角色,將訊息再發放到其他群組,陸續聯繫更多本地人力量。
同時,他們在Pandamart門外,派發罷工宣傳單張。她笑言,南亞裔的社區凝聚力是較團結,「幾乎一call百應」,更自設「糾察隊」,游說外賣取貨的同鄉參與今次工運。
「無大台」下的各區開花
一連兩日的罷工,現場的南亞裔與本地外賣員在Pandamart高呼口號過後,往往討論近一小時,才推舉出「發言人」代表工友發聲,面對傳媒提問。嘉泳承認確是有點混亂。
「最開始都比較混亂,我哋(在Telegram群組)都有搞一啲投票,制訂點樣嘅策略。」她說,今次困難之一是南亞裔與本地人語言不通,「大家都聽唔明自己嘅語言」,於是她們成為翻譯團隊,幫忙中、英文翻譯,再慢慢發展合作機制,每區均有一名「領袖」在群組裏,每個群組均可討論每區情報。如此合作下,成功在「各區開花」。
「大家盡量四個人、四個人」
而在「無大台」下,她說「好多人可能都會擔心警察,但群組都有話希望大家盡量四個人、四個人」,同時呼籲和平進行,「噚日我去土瓜灣Panda mart,佢哋(南亞裔)召集人,都話印度有個非暴力、和平嘅傳統,好似甘地,佢哋覺得咁樣係有力量可以改變」。
針對南亞人的歧視
然而,嘉泳做了兩個月「步兵」,她說見盡的是「勞役制度」下的壓詐,包括對人命的輕視。
較早前,她跟進三宗工傷,一宗是印度裔Deliveroo外賣員死亡個案,另外兩宗是Uber Eat及Foodpanda車手被車撞倒後入院搶救。然而,三間公司的回應,嘉泳氣憤說︰「Deliveroo只係打個電話,話我哋對此感到好抱歉」,而Uber Eat及Foodpanda則至今沒有聯絡家屬或死傷者。
她又一吐怒火,南亞裔外賣員盡受歧視,如有顧客下單時要求「唔要南亞裔」,或見是南亞裔送遞便「大力拍門」,不少本地同行更認為南亞裔外賣員是「打黑工」,「會接受所有Foodpanda或Deliveroo最苛刻條件」,而她認為今次行動正好反映南亞裔是最團結、最敢於表達不滿的一群。
她又說,公司高層對於今次罷工行動的回應,「完全係copy and paste」對上一次會面時的說法,顯然他們的取態強硬。但幸而的是,「大家都無恐懼」,可能是源於「大家今次實在太氣憤,已經無辦法再忍受Foodpanda的壓詐」。
外賣騎兵Youtuber被警方問話
嘉泳以外,還有罷工首日,Foodpanda電單車手Boxson,在傍晚時份面對一眾傳媒的鎂光燈下,吐出怒火︰「減薪已經到底線之下,我哋終於爆發,點起呢團火出嚟罷工!」
瞥看起來,三分熟悉的面孔,原來Boxson是一名網絡Youtuber,設有頻道介紹自己外賣員生活,笑言「自己鍾意揸電單車,所以我先做外賣仔嘅。同時我又鍾意拍吓片、剪吓片,咁咪順便拍返身邊題材。」
說起今次罷工,他一吐苦水,由減人工、距離計算不合理,到接「鬼單」,連珠發炮的不公待遇,聽出外賣員的辛酸。而更重要是,今次罷工參與,他說是源於2019年社運的經歷,「大家都明白2019年係一個幾重要轉捩點,例如我以前完全無呢啲經驗,係正正常常溫室中長大嘅小孩子,架都無打過幾次」,而「以前減人工,可能會逆來順受,但自從2019年之後,大家認知多咗種方法去反抗」。
然而,在工會抗爭一片寂靜的環境下,仍能成功召集罷工,他相信是因為員工對於公司調整薪酬過多,大家也冒起共同怒火,「只要有一個人企咗出嚟,『喂!出嚟啦!』,自然就會有人出嚟」,一呼百應。
可是,如今公民社會的自由風氣,不如以前,小小的聚集或觸動神經。談起風險,Boxson說自己也有衡量過。而他出來發言後,曾被便衣警問話,對方說︰「我知道你哋罷工為自己爭取,係OK嘅,但你記住依家有限聚令,你要記得提返你啲手足,唔好聚埋一齊」;而翌日他再次收到觀塘警民關係組電話,向他問及「你哋會唔會再出嚟呀」。
不過,Boxson並不擔心警方秋後算賬,只是覺得「麻煩」,而今次罷工他認為不涉及政治成分,故此警方只是旁觀,至於公司「如果要炒我一早炒咗我」。
本地召集人KK︰迫使公司走在危險地帶之下
另一罷工行動觀塘區召集人KK,原先從事餐廳工作,但由於工作量過多,於是轉做Foodpanda外賣「單車手」,平日接下6至7張訂單。「有時啲餐廳好鬼癡線,叫你15分鐘內要到達餐廳攞個餐,但實際上去到餐廳先啱啱拎入去畀廚房整」,KK說一直以來,公司政策漏洞凡多,如這次事件,餐廳要求外賣CS支援系統取消訂單,他言即「CS係機械人,點取消呀?」對方於是跟他口角;他又曾試過公司取貨資源錯配,「應該畀車手做,就畀咗我哋(單車手)做,單車手做嘅就畀咗步兵」,形容是惡性循環。
就是如此,KK決定參與由南亞人主導的罷工活動,迫使公司正視問題。「其實之前已經有小型行動,喺地下group傾偈,計劃緊點樣可以令公司喺一個危險地帶之下,我哋又唔會有危險。」他又說,不擔心自己被公司秋後算賬,對上一次罷工「公司一定知我哋邊啲人一定喺出面」,「就算我哋唔嘈佢,肯定我哋下一班嘅代表都會上去」。
罷工行動,有待星期二與資方對談。
文: 陳萃屏、何逸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