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岩有句用字講『變性』,我覺得唔係咁適合,同埋唔係咁舒服,可能用返「跨性別」會舒服啲。」

「喔 ... Sorry 啊。」

「我啱啱都想講。」

「你有無野補充?」

「無 ... OK 嘅!」

「唔該曬,唔該曬!」

針對跨性別人士的微歧視可以發生在日常的言談間。就在訪問當日,3 位平權倡議者就有了以上對話。

性別平等倡議者袁晞韵(Harmony)説,她主動會提出對性小眾的微歧視,是因為不清楚對方不知道用詞會冒犯性小眾,還是有惡意,希望有禮貌地提醒。

Harmony 坦言自己也會不小心性別錯稱身邊人,但她的跨性別朋友稱她可以將就性別錯稱道歉,就當作平日在街上撞到人一樣,不用詳細解釋,只是以平常心承認自己錯誤就可以。她希望身邊的人都不要因為曾被更正而逃避,「避就好似係將錯嗰個波交返畀人哋」。

除了主動、有禮貌地指出歧視,她也會在介紹自己時,甚至在電郵署名、Zoom 的名字旁主動加上自己的「pronoun(代名詞)」,因為性別「無樣睇」,她希望令更多人都能為了性小眾養成同樣習慣。

每當有人對這做法感疑問時,她便可以借機會向人解釋。訪問當日,她同樣介紹自己,説:「我係 Harmony,我嘅 pronoun 係 she/her」。

在場的,還有「跨仔」麥瑋翰(Liam)和殘疾就業權利倡議者莫家漢(Jonathan)。

Liam 補充說,作為跨性別人士,他不介意別人問自己如何稱呼,「好多時候啲人見到你嘅 appearance 就直接 assume 你係用咩 pronoun,叫你先生、小姐」,他希望令更多人重視代名詞偏好。

左起:Liam、Jonathan、Harmony

「學校無一個位置畀到我」

今年 20 歲的 Liam 在 4 年前開始投入性別平權倡議工作。作為過來人,Liam 想支援其他跨性別青少年,「好多好多上咗岸嘅人都唔會向再 expose(表明)自己嘅身分係 trans(跨性別者)」。

他説,自己雖然在幼稚園時期已經意識自己是一個「跨仔」,但在學校裏,連短頭髮的女生也很少,更遑論有跨性別同學。獨自在中小學裏面對自己的性別,Liam 不時質疑自己是否有問題,但看到越來越多女同志出櫃,他才發現原來很多人跟他一樣。

他憶述自己在幼稚園時期常常跟媽媽説:「我唔係女仔嚟㗎,我係一個男仔」。直到初中,他才了解「跨性別」的概念,並在泰國的跨性別表演首次看到其他跨性別者。

Liam 在中四開始接受性別轉換療程,在中五成功向學校申請轉穿男生校服。學校雖然容許他更換校服,但他依舊要排在女生的隊伍、使用女更衣室和跟其他女同學上體育課。Liam 坦言自己當時情緒非常低落,「知道自己係咩事,反而更加唔知自己係邊,因為佢(學校)無一個位置畀到我」。

突然更換校服,Liam 形容,除了同學跟他相處時有點不知所措,老師也會在上課談及性小眾議題時,特別示意他回應。他說,這些還好。反而有一次學校陸運會,Liam 跟其他同學在看台打氣時,教了他數年的宗教科老師在遠處高呼「前面著褲嗰個女仔你唔好喺看台…」,令他受眾人注目。

「點解佢無啦啦要令到所有人都覺得呢個人有啲異樣,(令我)得到不必要嘅關注,而佢依然覺得好好笑、無問題?」,該老師為他帶來的不安,Liam 至今仍記得。

右一為 Liam

望以自身經歷支援其他「跨青」

Liam 說,成為倡議者的契機,是在 16 歲時參加一個由跨性別組織舉辦的「女人就是女人」電影放映會,首次認識與自己年齡相若的「跨女」,因此跟她開了一個 WhatsApp 群組。他及後在網上公開身分,分享自己的故事,越來越多跨性別青少年聯絡他,誤打誤撞地形成了一個社群。

去年 12 月,他正式與另外 3 位跨性別青少年成立非政府組織「跨青時刻」,透過支援小組、社交媒體教育、定期舉辦活動、分享會等,成為跨性別青少年的同行者。這個跨青社群現時約有 100 人。

他解釋指,跨性別青年沒有獨立經濟能力和法定地位為自己做決定,所以承受的壓力比其他跨性別人士大。由於香港公營醫療系統不會為 18 歲以下人士做性別轉換療程,只有獲家人支持而有經濟能力的「跨青」才能從私立醫療系統得到支援。

Liam 指,「老實講,你唔畀呢個資源佢(跨性別青少年),正當途徑搵唔到資源,佢就會自己用自己方法開始 hormone affirming therapy(荷爾蒙療程)」,他舉例指有「跨女」會使用自行避孕藥,在缺乏醫生指導情況下,「你會覺得食得越多越好」。加上社會存在很多二元的男女分類,不少「跨青」長期處於不安的狀態,甚至患上抑鬱症。

Liam 説:「大眾對於 trans 心入面始終有一個概念,覺得有少少變態、係一個病,但其實現實唔係咁㗎嘛」,他認為,性別非二元之分,而跨性別只是其中一種性別認同。

平權從基本做起:收錄日常故事、介紹自己代名詞

現於香港大學修讀比較文學系哲學碩士的 Harmony 説,她也察覺 LGBTQIA+ 群體在以往的電視劇中都不會有「好收場」,常被塑造成奸角、有病才喜歡同性等。而她在讀書時,發現以廣東話討論性別議題的空間不多,因此想借助自己的順性別、中英雙語的優勢介入討論,為這個社群帶來正面的觀感。

Harmony 認為,性小眾生活與順性別人士生活沒兩樣,「大家都會拍拖,都會有鍾意嘅對象,都會有 confused(困惑)嘅時候」。

Harmony

2020 年,她成功獲資助出版一本中英雙語小誌「ourself 我哋」,收錄年輕同志群體有關「關係」的日常生活故事,例如兩個「酷兒」朋友如何支持對發掘自己身分、情侶日常生活等,希望突破主流媒體同志訪問的框架,不單寫他們如何發現自己性取向、出櫃等經歷。

回想在香港接受教育,她說:「香港嘅性別教育好似無講,但其實係無處不再」,學校不讓同性同學太親密、拍拖等,「間接其實係好暴力嘅一件事」。Harmony 對教育制度內的性教育感到失望,唯有在學制外為性小眾社群及關注者提供資訊。

可是,性別平權倡議並不容易。Harmony 説:「就算一啲支持民主、自由嘅人一講起性別議題,都會覺得呢個係比較次要嘅,宜家香港有更加 urgent 嘅嘢要處理左先。但其實唔係㗎嘛,不公義嘅事其實係同時咁發生緊,有啲制度、有啲場所其實都繼續有性別暴力發生緊」,在香港倡議性別平權,「講多咗就會比人覺得好離地、左膠」。

「你有咩理由會做到?」

除了性小眾,歧視問題亦出現在殘疾人士社群之間。

前公務員 Jonathan 希望透過自己的經歷,改變大眾對專注力失調及過度活躍症(ADHD)和自閉症譜系障礙(自閉症)的前設。他說,精神行為狀況與大眾不一樣,並不一定是個「問題」。

雖然曾有不少人「提醒」他:「唔好講(自己病歷)啊,人哋認得你啊,邊個請你啊」,但 Jonathan 漸漸發現,「請唔請你係佢決定㗎嘛,唔係你出唔出嚟嘅問題」,因此大膽為殘疾人士發聲,包括在立法會聽證會遊説及在 ADHD 關注周分享等。

Jonathan

當年任職教育局行政主任的第一天,Jonathan 已非常不適應,形容自己「好似入咗黑洞咁」,更有輕生的念頭,於是到家庭醫生診所求診。醫生起初以為他患有「適應障礙症」,但他再向精神科醫生時求診時,指出他以往閱讀文件時經常錯亂、上課時頭腦空白,最終被診斷有 ADHD 和自閉症。

他解釋,ADHD 患者對於文字敏感度較低,而且容易「衝口而出」;而自閉症患者則容易出現重複性行為及社交障礙。Jonathan 當時 37 歲,曾任教師及升學輔導主任。回想起來,他才發現一直有 ADHD 徵狀,例如檢查文件時經常有錯,整理大量文件時又不能做決定等。

他指出,由於以往討論較少,社會對 ADHD 患者有些不準確的偏見,例如他們不能擔起專業或經理級職位,令他曾被質疑「你有咩理由會做到」。他説,若患者獲僱主、同事幫忙後,仍不能達到工作要求,當事人都可能會無憾,「但因為見到佢同自己唔同,咩機會都唔比佢,咁先係一個問題」。

近年香港社會對精神健康、ADHD、自閉症的關注日增,Jonathan 認為更多人願意聆聽分享,「我諗(大眾)理解(患者或疑似患者)嘅角度係,你見到佢有一啲徵狀時,唔好即刻話佢或者踩佢,而係要觀察返」。

誰都可在平權路上出一分力

可為推動平權出一分力的,不獨是 Liam、Harmony、Jonathan 等平權倡議者。非牟利組織 Resolve Foundation 近日設計了「推動香港平等行動指南」,鼓勵每個人在日常生活中作出微細而重要的改變。指南特別針對對香港社會公義議題有興趣和初步認識,有志於成為種族、性別或殘疾小眾的同行者但不清楚如何行動的人設計。

其中一個章節點出社會日常的「微歧視」情景,例如向少數族裔表示「你啲廣東話講得好好」,跟殘疾人士表示「殘廢嘅人做庇護工場都可以貢獻社會」,又或是在公共交通工具上避開膚色較深人士,甚至掩蓋鼻子。Resolve Foundation 創辦人及行政總裁 Victoria Wisniewski Otero 表示,遇到上述情況,人們有時會無可奈何,但若有人會感到後悔或疑惑 — 我說的話或行為正確嗎?有更多我可以做的事嗎?我帶來了傷害還是做對了?  — 「盼望這本指南能幫你解答這些問題。」

 

文/Hayley Wong
攝/Oiyan 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