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年 11 月 13 日,Foodpanda 外送員展開罷工。

最近 Foodpanda 罷工事件至今終以勞資兩方達成共識落幕。依融樂會觀察,網上輿論大多將目光聚焦在「工人運動」之上,並對運動表達支持。但就算是一些比較自由派的傳媒臉書專頁,仍然會見到有人留言將矛頭指向南亞裔朋友,認為他們屬「非法勞工」, 應該要「遣送回國免除後患」; 又有人將運動理解為「南亞人的運動」、「幫南亞人爭取人工福利」, 好「膠」。

這些說法馬上被人群起瘋狂駁斥負評。聲勢之盛,令人不禁有種《少林足球》中的「師兄弟終於返哂嚟」的感覺 — 兩年過去,重慶大廈振臂一呼的「種族共融」,沒成為空話,正慢慢在這片土地發芽生長。雖然如此,罷工事件中,一些有關身份認同與刻板印象的議題,頗值一談。

「南亞人」與「香港人」?

上星期四, 融樂會與一位少數族裔同學 K 在一間本地中學分享。K 在香港土生土長,幼稚園、小學就讀取錄大量少數族裔學生的前指定學校,一直無法學好廣東話。她說,語言對於形塑她的身份認同極為重要。升中的時候,父親明白到要在香港落地生根,就必須學會中文 — 而一個讓她沉浸其中的語言環境,必不可少。於是父親和她逐間學校叩門,終於順利入讀一間主流中學。現在,她就讀本地大學護理系課程,未來志願是成為一位護士。

有同學問:「你覺得自己係咩人?」

她說,「我覺得自己係個巴基斯坦裔香港人。」她的一切童年回憶都在香港這片土地之上。有一次,母親突然身患急症,幸得公立醫院的醫生及時搶救才撿回一命,K 說,當日醫生向她耐心解說病況,不但讓她從此暗暗立志將來從事醫護行業,成為不諳廣東話的少數族裔與醫生之間的橋樑, 亦讓她更肯定了自己的身份認同。

「巴基斯坦裔香港人」這說法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我們日常語言入面時常會用到這些詞語;陌生,則因為兩者很少合併使用。「香港人」或「本地人」,與「南亞人」經常是一對互不相容的概念:「我地香港人點點點」,然後「佢地南亞人又點點點」。不過,將「香港人」與「南亞人」並列起來,概念上就會不自覺地將那些「覺得自己也是香港人或本地人的一份子」的南亞裔香港人排拒在外 — 這叫那些覺得自己是香港人的南亞裔朋友情何以堪?

這並不是說,所有土生土長的南亞裔朋友都將自己定義為「本地人」或者「香港人」,在不同的處境中,自然有各自的靈活語言應用。不過, 這也許是一個好機會,讓我們思索一下所謂「香港人」,到底是否僅限於華人面孔,黃皮膚、黑眼睛 — 一如某些教科書上對「中國人」的狹隘想像?如果不是,這會否又是一個契機,讓我們一同以「X 裔香港人」去稱呼一班與華裔不同膚色,卻有著同樣身份認同的朋友?

食物送遞與少數族裔朋友

將 Foodpanda 工運理解為「幫南亞裔爭取福利」,其實隱含著一種「許多從事這個職業的人都是南亞人」的想法,這種觀念不但其來有自,而且不時與那些「所有南亞裔都是從事低技術、草根行業」的刻板印象相互呼應。

儘管流於以偏概全,這些觀念確實反映了一部分真相:有不少土生土長的南亞裔朋友,的確須從事體力勞動行業,或傳統上較為草根的工種。傳統如地盤工人、搬運工人,新近如食物送遞等,皆屬此類。

可是,這種概括漏掉了一個關鍵:到底是甚麼原因使不少南亞裔朋友從事這類行業?

關鍵仍是語言。如果我們細心留意 Foodpanda 工運的文宣,不難發覺,有不少文宣都以英文撰寫。有很多像 K 一樣的少數族裔同學,在香港土生土長,在悠長的十二年中小學歲月裡,卻無法好好掌握中文這門語言。原因不是因為懶惰 — 懶惰並不足以解釋為何絕大部分的少數族裔學生都學不好 — 而是因為現時欠缺一個系統、完整的「中文作為第二語言」的教育政策。2019 年的平機會《人人學得好》報告指出,現時為少數族裔中文教育設立的「中文作為第二語言學習架構」, 「沒有具體回應非華語學生的第二語言學習需要,教師需就第二語言引起的學習困難自行尋找解決方法」。所以, 不少有心融入的少數族裔同學,最後呆坐課上,除了挫敗感外一無所得。

而許多許多少數族裔同學,就這樣因為語言障礙而無法順利融入,甚至擁抱本地人的身份;就業機會也僅限於那些較多體力勞動的工種 — Foodpanda 有英文介面,人工也較傳統行業高,自然讓選擇有限的他們趨之若鶩。

最後

這次工運成功,正如飲食及酒店業職工總會幹事何鴻興所言,有賴於「跨種族去集體爭取我哋嘅權益」。現在是時候讓我們更進一步,好好了解本地少數族裔的議題,認識一下他們難以融入的結構性原因了。

香港融樂會製圖(圖片素材來源:電影《食神》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