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odpanda罷工背後】專訪南亞裔工運搞手Waqas 從阿曼經理到香港車手:抗衡做壞事的人
推開巴基斯坦餐廳的大門,傳來燒雞味及濃厚的奶茶味,這正是 Waqas Fida 熟悉的「家鄉味道」。店內的客人及員工均與 Waqas 打招呼,讓出了更寬闊的座位。Waqas說,一有空便會與朋友來吃飯,已認識了這餐廳大部分人。上星期開始,有些他不太認識,呼不出名字的同鄉,亦會與他打招呼── Waqas是兩星期前的 foodpanda 罷工發起人。Waqas說, 有不少同鄉任職送遞員,經此一役,大家記住了他的名字。
foodpanda 工潮,由開始罷工到勞資雙方達成共識,只是短短 6 日的事。這是在社會運動低潮下,難得一見的成功。在沒有大台的後工會時代,這場工運的誕生,要由這位巴基斯坦男子說起。他生於巴基斯坦,16歲到中東國家阿曼打工,曾任職經理,為了一段姻緣,來到香港,展開不一樣的新生活,結果遇上了工潮。
漂泊:16歲離家到阿曼打工
記得首次見 Waqas ,在北角的 pandamart 樓下。那天中午,起初只有兩三名送遞員聚集。後來 Waqas 與其他南亞車手,推著電單車,從另一個街口轉入來。原先與記者在聊天的送遞員,指著街口,輕輕聲說「他就是『大佬』」,然後對話中斷,那位送遞員跑了上前,與 Waqas 打招呼。
「大佬」的性格特質,也許與出身有關。Waqas 是家中長子,16 歲高中畢業就離開巴基斯坦,隨父親到中東國家阿曼生活,分擔他養家的重擔。到埗後,從零學習阿拉伯語及英語。但他語言能力高,很快適應新生活,成為一間廣告公司的市場推廣員,不久後更升職成為市場部經理。公司負擔他的所有開支,還給他一輛車,生活無憂。
由於他早年與港人妻子訂婚,婚後在2018年便隨妻來港,現育有兩子。香港與阿曼生活成本相距甚遠,現時,他們一家四口要擠在深水埗一個一房一廳的狹小單位,四人同睡一張床;Waqas 亦要自費購入一輛電單車做車手。他也慨嘆,香港生活成本昂貴。
語言不通 經理變送外賣員
他坦言,在香港較難回到市場推廣的老本行,因競爭大、對教育程度具要求、一定要懂廣東話及普通話,變相令他一定要轉行。但他不覺得可惜,反而認為香港較阿曼多工作機會,收入較可觀。他在 foodpanda 的收入,足以讓他養家有餘。他的收入除養活在港的妻兒之外,也撐起遠在巴基斯坦的家。在巴基斯坦,在外工作的男人都要肩負起養家的責任,除要養育妻兒,供養父母,更要支持兄弟姐妹,甚至親戚。
一念:被暫停的工作帳戶及群組中的鍵盤戰士
罷工那星期,他沒致電給父母,令他們甚是擔心。他沒有告訴雙親,自己在香港籌備罷工的事。首日談判後,有他在內的新聞片段在網上流傳,有一幕他正與警員交涉。他的朋友將片段轉發給他在巴基斯坦的家人,他的母親不諳英語,以為他被警員拘捕,急得哭著致電他的妻子問個究竟。經妻子一番解釋及安撫,母親的情緒才平復下來。多年來他們都分隔異地,資訊不太流通。
他以往也沒想過,自己會處於這位置。
近年 foodpanda 不斷改制及調整服務費,讓他收入大減。月初,他因為收到投訴,他的工作戶口突被暫停。其後,他亦見到其他送遞員在通訊群組中,抱怨 foodpanda 的問題。他直截了當地批評他們「只說不做」,倒被他們「推上前線」,著他發起行動,令他萌生罷工念頭。接下來的日子,他自製一張在熊貓頭像旁豎中指的圖片,以及排版簡單的文宣。在妻子幫助下,他學會使用 Telegram 開設群組。連結經 WhatsApp、 Facebook廣傳,人數短短數日已過千。
原打算長期作戰 進度卻較預期樂觀
其後,他開始與有工運經驗的本地人聯絡。過去曾與資方「交手」的送遞員,直言資方不會「白紙黑字」答應其訴求。去年 9 月及今年 7 月,亦有送遞員試圖發起工業行動,惟最後均失敗告終。因此,Waqas亦早有準備,預計需長期作戰。他原先已計劃,若談判不成功,他會到訪全港各區,與車手、步兵見面,親身游說人們,每逢星期六下午參與罷工。這是 foodpanda 一星期中最繁忙的時段,它十分需要送遞員協助送餐。
資方最大弱點:pandamart
按原訂計劃,如果半年後仍未見起色,他會呼籲所有人拒絕 foodpanda 網上超市 pandamart 的訂單。他說,foodpanda 香港投資不少在 pandamart,這是他們的一大弱點。他亦計劃呼籲車手步兵,晚上 6 時後不接 foodpanda 訂單,轉為Uber Eat, Deliveroo等外賣平台等服務。他分析,晚上是外賣送遞的繁忙時段,「客人剛回到家,只想吃些東西,如 foodpanda 未能提供服務,他們便會轉投其他外賣平台。」久而久之,foodpanda 的生意便會被其他外賣平台搶去。
一切較想像中順利。單是短短兩天的罷工,已讓 foodpanda 感受到罷工的威力。多間 pandamart, 包括九龍灣、紅磡、深水埗及北角等,服務一度暫停或延誤。從送遞員提供的照片顯示,罷工第一天,紅磡 pandamart 不少訂單都沒人接,狀態全是「延遲 ( DELAY ) 」。資方很快便接觸勞方代表,希望進行談判。
那星期,他將所有時間都投放在工運上,忙著製作文宣、籌備罷工、見傳媒、與其他勞工代表準備與資方談判,最後談判歷時逾 14 小時。他說,起初資方沒料到需要長時間談判,首日談判不久後,營運總監就提出需要休會。資方也沒想到,談判代表準備得如此充足,可以反駁他們所有論點。
妥協:是已爭取到的「最好方案」
但 Waqas 說,他們也知悉,公司不可能滿足他們的全部要求,因此當公司願意「白紙黑字」回應他們所有訴求,又承諾不會再下調服務費時,他們妥協了。他坦言,事後亦有送遞員私訊他,表示不滿談判結果。Waqas 說,這是他們可以爭取到的「最好方案」,現時公司已損失不少,亦需時落實承諾。他語氣堅定,如果公司出爾反爾,他們將再組織罷工。
在香港未曾感受惡意
罷工後,他只想好好休息。他的興趣是攝影,最近帶著相機到不同地方拍照。對於這座城市,他仍然充滿好奇。他說,這裏是國際城市,讓他接觸到很多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大開眼界。在阿曼,他是屬於當地的少數,那裡只有很少外地人。加上,他在香港未曾感受惡意,不認為曾被歧視。他舉例,他可以自由祈禱;帶孩子到學前班,學校職員會主動問他是否需要烏都語;年前出了車禍看醫生,亦得到十分妥善的治理「政府不會劃分我們,本地人有的 (福利),我們都可享有。」即使工作時,他曾遇過些許不快的經歷,例如因登記身分而與保安口角、在餐廳取外賣時被不禮貌對待,但他不認為這些不快是源於歧視,而是語言上障礙。
知足:在巴基斯坦,可以抗議,但很難成功
香港的公民社會低氣壓瀰漫,但經罷工一役,他稱對香港更有信心,「在香港可以抗衡一些對你做壞事的人,像我們對抗foodpanda一樣。但在阿曼,作為其他族裔的人,很難在媒體面前發聲,爭取自己的權益。在巴基斯坦,我們亦可以抗議。但很難成功,假如要對抗一些大企業或很強的黨派,他們會收購媒體,然後媒體會讓人見到抗議的另一面,要贏,十分困難。」與他以往生活過的地方相比,這暫時仍是他生活過最好的地方。
他很滿意現時在香港的生活,盼繼續在此落地生根,沒有回去巴基斯坦的打算。他續說,大兒子今年九月便要升學,希望兩個孩子好好學習廣東話及普通話,有更好的未來,更希望孩子可以像他一樣,為香港做好事。近年香港沉淪速度之快,已令不少港人看不見未來。他卻一點也不擔心,「作為一個穆斯林,我不會很擔心自己的未來,因為我也不會知道自己何時死去……我要活在當下,享受現時所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