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妳是妳》— 一場青春純愛的記載,為何被貶為「有毒」?為何女女情愛必須要有將來?
【文:落】
開頭說幾句廢話。說話筆者在 Instagram post 了與導演、演員的合照後,被他們鼓勵寫影評(相信他們對每位觀眾都作此邀請)。當下筆者回應「好啊好啊」,後來卻又因為生活忙碌而拖延至今,直到,看到《立場》有讀者(M)投稿,貶斥此劇為「一場有毒的模擬」,閱畢全篇(以及此前另一投稿人 Cecilia Wong 的影評),筆者才忍不住馬上動筆寫這篇。
所以,如有興趣,歡迎在《立場新聞》讀讀此兩篇。
說實話,筆者讀 Cecilia Wong 的影評時,確實作出不少反思,誠如她的自介「讀多啲書,保持思考」,她做到了,也鼓勵讀者(即我)做到多啲思考,實在欣賞。欣賞她喚起思考的意圖及身體力行,而思考過後,容許筆者提出幾點疑問:
1. 為何被陽具插入=確認(女同)心意?
Cecilia 提到,「主角二人不但被想像成需要依靠陽具插入才能確認自己情慾,她們在電影中也確實透過被陽具插入才能確定心意」,前半句沒有疑問,主角二人的爸爸都認為女兒的同性愛都只是「同女仔玩下」,「同男人試過(性愛)就會改變性向」,令筆者感疑惑的是後半句。以筆者的理解,詠藍對芯悅的愛意並非由陽具插入來確定,愛意早就明確地存在,而她醉後與好兄弟上床,是極度痛心難過下的自虐行為,如同一種「情緒宣洩」。換言之,她心中有愛但愛而不得,故找上好兄弟一夜情,親身一嘗芯悅「做過」後的「感覺如何」(兩句引句均為台詞引用),其實是一種自殘行為。而自殘後,詠藍不再想穿裙子(將衣櫃裡所有裙子都丟掉),是因為「痛了」,男女性愛未有將她拗直,女女情愛愛而不得,前者身痛,後者心痛,痛得要徹底改變自己的形象。以筆者的理解而言,詠藍的情慾並非借由陽具插入來「確認」。如果要說,這裡鞏固了一般「女人一定係畀男人 hurt 過先會鍾意女人」的異性戀為預設的意識形態,不如說,這裡見到「有女人喜歡女人,即刻被陽具插入了,也不見得一定會轉而喜歡男人。」起碼詠藍對芯悅的愛,由萌芽到劇終,都未有因為陽具而改變。
2. 為何女女情愛必須要有將來?
Cecilia 提到,導演們有極高的話語權和塑造/重塑意識形態的能力,此句筆者很是認同,但有「重塑意識形態」的能力,和行不行使、如何行使此能力,亦有可供斟酌之處。以筆者觀影三次,見過導演、演員們兩次後的理解,導員們拍攝的初衷之一是懷緬及記錄自己/友人的青春。如果是懷緬自己或友人的青春,拍攝於個人的意義或大於社會意義,那麼,拍攝「活在回憶中的女女情慾」有何問題?
為何必須要有未來?事實上,如果他們想反映的實況,就是「她們的」同性之愛在那個年代至今沒有未來(留意,是她們二人的,並非指所有同性之愛都沒有未來),又有何問題?是否一定要「有未來」、彰顯明確的「平反」意圖,才可算為「合格的」同性戀作品?如果是顧慮到大眾的接收,怕大眾認定同性戀沒有將來,那麼,又可不可以換個角度想,作品呈現的是一種沒有未來的「現況」,作為一種「不反抗的反抗」?亦即,作品沒有明顯的「對抗」情節(或「對抗」失效),但當觀眾見證此「悲劇」作結後,或能喚起他們理解和同理,甚或對同性戀的處境有多一層想法?如果能夠凝聚觀者的同理,又能不能視之為「合格」的作品?
然後,關於 M 的一篇〈《喜歡妳是妳》— 一場有毒的模擬〉,說實話,筆者讀畢後,有種該電影不被尊重的感覺。
首先,電影有一位女導演,由始至終未有被該評論提及,她名為吳詠珊。所以,如果是我,提及電影時若要提埋導演,我會說是「楊潮凱和吳詠珊的《喜歡妳是妳》」,而非只提及楊導一人。M 在該文提到,因見到直男導演和三名大叔監製的名字而心中已打了個「呢套戲應該都係直男對女女情慾 FF」的底子,雖然筆者不知道吳導在該電影的份量,但容筆者提醒,請勿忽略電影中有一位女創作人,故不能單純說這是「直男對女女情慾 FF」的一部作品。
其次,在筆者觀影三次的印象中,談善言(即劇中李詠藍)從未問過楊偲泳(劇中李芯悅)「即係你愛唔愛我」,未知 M 所指的是不是「我們中學那段是否愛情」一句?
筆者認為,批評無問題,有些批評甚至能喚起思考,但批評的基礎是,對批評的對象有充分的理解。
另外,就著 M 的文章,筆者亦有些疑問/見解,見下:
- M 提到「導演說結尾李芯悅選擇和男人結婚是因為『現實係咁』,聽了這段話,再回想電影中無數和現實脫節的情節,只是令人啞然失笑。」首先,「現實係咁」可以理解為,在電影的藍本中,現實中的「李芯悅」的確與男人結婚,而如上所述,電影實為兩位導演懷緬青春,如果拍攝的一大意圖是為記錄/記念同代人的青春,甚至引起其他年代的人的注意及了解,那麼,因為「現實係咁」而咁樣拍,又有何問題?其次,M 多次提及電影情節想像狹窄、老套、令人尷尬、與現實脫節,不禁令筆者疑惑,未知怎樣的電影及情節才不落入以上批評之中?(如有好電影推介,實在感謝。)值得留意的是,該電影本就是一種回顧,而背景設置於 2000 年左右,那麼,可不可以說句「老套無罪」?
- M 提到「後段對女女關係的敘事流於俗套中『閃瞬即逝,只可永留心底』這種煙花式悲劇,兜了大半個圈還是屈服於『女女關係只是玩玩下無將來』的有毒定調。」筆者想問的是,為何電影以悲劇終結=女女關係只是玩玩下無將來?如果二人用心相愛,最終仍無法擁有將來,那麼,仍可被說為「只是玩玩下」嗎?在劇中,李詠藍愛了李芯悅二十年,只是玩玩下嗎?李芯悅為了李詠藍無視家中對獎學金的需求,攬哂所有責任上身,面對保守強權,她也只是玩玩下嗎?筆者認為,她們的關係的確可能沒有將來,的確可能是悲劇,但並不是玩玩下,如果導演們只是想如實記錄低藍本的結局,亦不見得是屈服於社會的「有毒定調」。
- M 提到「電影不但對女同志的想像淺薄,對女校生活、大學經歷的描述同樣由刻板印象堆砌而成〔⋯⋯〕整套電影都是對女同關係和社會生活的拙劣模仿。」見到此句,作為女同志,讀過女校、讀過大學,見過萬人迷阿 Sir 也 dem 過 beat 的筆者不禁哭笑不得。如果這些回憶都是「刻板印象」,導演們拍出來只是「拙劣模仿」,那麼,要拍甚麼才不是「拙劣模仿」呢?舊話重提,電影背景設置於 2000 年左右,好多今日我們見到的「刻板」,於當時或是「理所當然」,導演們若是大部分忠於自己/友人的回憶而建構出電視情節,卻見到有人說這是「拙劣模仿」,也太淒涼了。
- 談善言的角色設定是衝動「幼稚」的女高中生,她亦曾於訪談中提及此點。而筆者認為,她的幼稚,恰巧與楊偲泳(李芯悅)的深思熟慮作對照,見出兩個家庭背景截然不同的女生如何長成不同的性格,又如何面對這份同性愛,最終如何慢慢推進了悲劇,故筆者不認同「談善言演中學生演得幼稚過頭」一說。應該說,幼稚就是她的設定,亦是該劇主角的重要特質。
最後,作為一個香港的中文人,見到「有毒」二字,真的渾身不自在,只能希望這語言文化不要傳入來。
作者自我簡介:在這個世界裡,因為要用最快的速度去理解一個人,所以我們自我標籤。我不想自我標籤,只能說說生命的歷程,我是女生,也喜歡女生,喜愛中文,入住過精神病院,常常反思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