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
【文：Irene Chan（退休教師）】
（上）
手拿着長鉗子的桂姐，把剛在馬桶中鉗起、一件用過的衛生巾夾到洗手盆旁邊的大垃圾桶裏。她一邊蓋上垃圾桶的蓋子，一邊嘀咕：「唔 check 住又會塞啦！」
女生洗手間內，只有四年級的詠詠在洗手，水聲嘩啦，她關上水喉，轉身想走。桂姐認得她，說：「咦？上次係你攪到自己成手血，嚇親忠叔嘅！」詠詠大方回答：「……係呀！......係我！」停了兩秒，再說：「陳姑娘話呢啲係月經，佢……佢教咗我要用衛生巾，媽媽買俾我嘅，我有聽話，每個小息都要換，但係……」
「咁你換完有冇拎出嚟，揼落垃圾桶吖？攪到塞咗，都唔係第一次啦！」桂姐一邊低頭拾起地上濕漉漉的抹手紙，一邊埋怨，把最近一個星期、連續幾次要通廁的怨氣，都宣之於口。
「我今日……」詠詠囁嚅間，這個小息第二次進入這個女生洗手間的彤彤，和幾個好朋友一起走進來。桂姐對她們說：「等陣，唔好入第四格住，等我拉下水，睇下有冇塞先好用！」
「吓？又塞？一塞又冇得用，要上多一層，用樓上五年班嗰個！」彤彤率先埋怨。桂姐拉過水，說：「冇事！可以用啦。」彤彤挨近詠詠，說：「哦！係你！你發咗育，整塞咗個廁所！」詠詠想分辯，但被評估為自閉症譜系障礙和有限智能的她，還來不及在腦袋搜尋適當的詞彙，彤彤和朋友們已經走進不同的廁格，砰砰砰地把門關上。
上課的樂曲響起了，固執於要遵守校規的詠詠，只好不情願地離開，慢慢走回課室。
門後，彤彤舒出一口氣。聽到朋友都出來後，便開門一起走回課室。
放學的樂曲響了，同學們陸續列隊走出校門。彤彤那一班先走出來，一看見媽媽，彤彤一邊把書包掛上媽媽的肩上，一邊說：「今日桂姐睇見詠詠幾乎整塞咗個廁所……」然後刻意壓低聲線，繼續說：「因為佢將衛生巾沖咗落個馬桶度！」身旁的死黨穎穎和琳琳也齊聲附和，媽媽只回了一句：「哦！係呀？」
誰知詠詠剛隨着自己班出到校門，想辯白但又未組織好怎樣說，憋在心裏的委屈一下子化為狠勁，她立刻把內褲當眾脫了下來，掀起校服裙子，大聲說：「我……冇血，冇用……巾，點……點會塞廁所啫？……你地話啦！」旁邊當值站崗的社工陳姑娘眼明手快，一手拾起地上的童裝內褲，一手箍着詠詠的肩膊，一邊低聲說：「咁唔得㗎！咁唔得㗎！」一邊推她返回校務處，詠詠猶自反覆對陳姑娘說：「而……而家佢地明白啦……」。圍觀的家長在一片「該煨囉！」「羞家囉！」「真係前世唔修囉！」聲中散去。
（中）
雙手纏住媽媽臂彎走着的彤彤，心裏踏實了一點，但心情卻一點也沒有輕鬆過。回想一個月前的一個小息，她走在詠詠的後面，卻看見詠詠的裙子上，有一小塊血漬，她正在驚疑不定之際，迎面而來的校工忠叔，搶先攔住詠詠，指着詠詠的手說：「流緊血喎！係唔係割損咗手指呀？」詠詠繼續望着自己的手指，斷斷續續說：「我痾完小便就有血嘞……」忠叔聽她語焉不詳，怕她受了傷不懂得處理，便把她帶到校務處。
放學時，彤彤看見詠詠換上了一條明顯是大一碼的校服裙，覺得奇怪，便在路上把看到的事情告訴媽媽，媽媽聽了，微笑着在她耳邊低聲說：「佢係月經嚟咗呀！返屋企再話你知啦。」彤彤想起在常識課曾經學過這個詞語，老師說是女孩子發育，進入青春期的一個特徵。回到家裏，媽媽替彤彤預備了兩三片衛生巾，吩咐她：「小便嗰度有血，就打開墊喺內褲度。」正當此時，爸爸放工回來了，媽媽不敢再提起來月經的事，轉而要彤彤開始做功課。
「喂！執好啲嘢啦！晨早流流睇倒，仲要開工㗎我！真係！」媽媽醒起了甚麼，立刻進入洗手間，把自己在半夜換下來的衛生巾，用廁紙包着，走出來，丟進廚房的垃圾桶。
今日，上課前彤彤發現內褲有淺淺的血跡，回到課室，把事先放在書包內的一塊衛生巾偷偷藏在裙袋中，在第一個小息時，飛快地到洗手間處理。到了第二個小息，彤彤又到洗手間更換另一塊乾淨的衛生巾，事後一如既往地拉水沖了廁，這才發覺廁格內沒有廁紙，可以用來包着用過的衛生巾，她又聽到洗手間開着的門外，有幾個同班男生走過的聲音，彤彤更不敢把染血的衛生巾，赤裸裸地拿出來，放到近門口的大垃圾桶中，只好也把它扔進馬桶中。
（下）
不久就是聖誕聯歡會，詠詠拿着媽媽家製、而且是她最愛吃的雜果啫喱糖回來，依照媽媽的吩咐，她走到教員室請老師們先吃。遇到程老師，詠詠打開蓋子，請她拿一塊，程老師看見沒有工具，正想問詠詠有沒有牙簽或叉子，詠詠已經忍不住，用兩隻手指挾起一顆紅色的啫喱糖，放進嘴裏，一邊說：「唔……士多啤梨……好味！」程老師見狀，乘機順水推舟：「咁好味，咁留返俾你自己食啦！」「好呀！」用沾了口水的手指又拈了一顆，跟着的幾個老師有的推辭，有的拿了，但放進教員室的垃圾桶裏。「任務完成！」詠詠捧着食物盒子回課室。
跟着要請同學吃。走廊上她看到彤彤和她班的同學走過，於是上前執行最後一個任務。琳琳一見詠詠沾滿椰絲的手指，不肯吃。詠詠說：「我媽媽話要請老師和同學食。而家老師食完，到你哋。」彤彤二話不說，用手指拈了一顆，說：「係咪我食咗就冇拖冇欠？無數啦吓！」她把啫喱糖放進嘴裏，一口吞下，視死如歸。詠詠開心地說：「好嘢！老師同同學都食咗，剩返嘅就係我嘅！」她慢慢地走回自己的課室，終於可以坐下來享受美食了！
聖誕快樂！
作者自我簡介：退休教師。好學，成櫃桶興趣班沙紙。年輕時常轉工，曾任專職家庭主婦。
原刊於作者網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