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重之間-《初戀》和《勿念》
電影、劇集、歌曲和⽂學之類的作品,不談優劣⾼低,也有⾧短、悲喜、正邪、深淺等等之分,⽽我覺得輕重正是其中⼀個很重要的分野。
嚴肅⽂學藝術電影常以重說重,哲學命題,⽤字和表達⼿法艱澀隱晦,不要說看得明,看得完已是⼀個很⾼的⾨檻。輕⼩說爆⾕電影,尤其喜劇,則許多時以輕說輕,看的時候很開⼼,轉個頭就忘了⼤半,更不會去探究什麼母題命題。以重說重或以輕說輕都是較極端的⽅法,流⾏⽂化中更常出現的其實是以輕說重,⽣活中沉重的課題,讓它棲⾝在輕巧的情節中,可能有時會簡化了,犧牲了複雜性,卻更易令⼈感動。
初戀的輕,時間流逝的重
初戀是輕還是重?我會說是輕。初戀當然可以深刻,但沒有包袱,未經歷過,重重猜度,疑幻⼜似真。許多年前已⾒⼈評過何秀萍寫給楊采妮的《初戀》是上乘的詞作,從季節再轉到意象,最後才寫初戀的感覺,⽽三種⼿法表達的都是初戀的輕盈與不確定-季節會更替,⽩浪稍縱即逝,鴨背⽔點重量似有若無,猜測與盼望則寫曖昧之情。楊采妮唱來是甜蜜⽽輕巧,是⼀⾸以輕寫輕的歌。
今年,梁詠琪翻唱了這⾸《初戀》,並連同《秋⾊》及《流⾦歲⽉》製成⼀連三集的⾳樂電影Capítulo。⼋⽉尾的早晨,我還有兩天便要從⾹港返回英國,早上起床,如常未吃早餐就碌look Facebook,有朋友share梁詠琪版本的《初戀》MV。朋友是中⽣代,很熟悉和喜歡九⼗⾄千禧前後的流⾏曲以⾄其他⾹港流⾏⽂化,⼜是男⽣,share這個MV完全不意外。我在絲毫沒有防備下點解擊觀看,不夠⼀分鐘後淚⽔⾺不停蹄地淌下。 對我輩來說,⽤梁詠琪來表達時間的流逝,實在太殘忍也太錐⼼。
不是討論梁⼩姐的花容⽉貌是否敵得過歲⽉,是歌曲的感覺及MV的故事和表達⼿法。原版《初戀》是很輕盈的歌,楊采妮的唱腔帶點甜蜜與沉醉,是初涉情場的感覺。梁⼩姐,我不評論她的唱功,但感覺明顯較抽離,這種唱法也切合她的年齡和MV中的⾝份。 Capítulo三部曲基本上套⽤了《初戀》歌詞⾸段的季節更替,以夏秋冬三個季節交代 五個年輕⼈的戀愛故事,再帶出梁⾝為旁觀者的往事。算我聯想過度吧,以夏天作背景的第⼀部曲《初戀》教我想起伊⼒盧⾺的《夏天的故事》,刻⾻銘⼼都在談笑猜度間,再深刻的 戀愛,因為在那個年紀,我們看來都像前奏。五位年輕演員(Jason Wu, Will Or, Jeannie
Ng, Buber Mak, Yoyo Fung)的表現都很出⾊,惟教我落淚的還是⽼闆娘梁詠琪。如此雲淡⾵輕的⾓⾊,連結她過往影劇中的⾓⾊和個⼈形象,不論曾愛得多麼轟烈,多麼好勝,時⽇過去,就變了⾏⾏企企,鋪下床,把鑰匙交給下⼀代,吃早餐也坐遠⼀點的⽼闆娘。
有了⼼理準備,我看情節更豐富的第⼆和第三部曲《秋⾊》和《流⾦歲⽉》倒沒有哭。第⼆部曲主要是交代劇情,沒有什麼特別;第三部曲《流⾦歲⽉》旋律變化較⼤,略超 出了梁⼩姐的能⼒範圍,故事也有點太直⽩。⽼闆娘的年齡、⾧相、神情,當然是有往事的⼈,如果不能把這段往事交代得動⼈,那不如不拍,留待觀眾⾃⾏幻想就可以了。不過現在拍出來,也彰顯了時間流逝形成的對⽐。傷⼼⼈各有懷抱,你的最痛是剛過去的秋天;我的最痛留在上個世紀。
三部曲表⾯是愛情故事,最觸動⼈的卻是捕捉了時⽇流逝的無奈與唏噓。⼈⽣課題, 有哪項⽐⾯對時⽇流逝更沉重?Capítulo是以輕說重的成功例⼦。
移民離散之歌-《勿念》
最近另⼀⾸成功以輕道重的歌是岑寧兒的《勿念》。Yoyo的歌聲空靈⼜有穿透⼒, 她和陳蕾合寫的旋律像呢喃般淡然,卻不乏味,歌詞盡寫⽇常瑣事。聲聲都好勿念,傳遞的卻是無邊無際,無從說起的思念。(以輕說重的經典好句「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 好個秋」若莫也是這種意境吧?)
《勿念》MV有四個版本,三個獨⽴的故事,再加⼀個綜合版。勿念的對象可以是逝去的⼈、遠⽅的⾧輩、不再⾒的好友、從前的⾃⼰。為什麼我說它是移民離散者之歌?歌詞中提到的駕照、思鄉就點⼀杯鴛鴦,甚⾄聽到令⼈皺眉的新聞,都很容易讓移民的港⼈對號⼊座,觸景傷情。
每個年代都有⾃⼰的歌。流⾏曲除了抒情,提供娛樂,如果還具備某種時代意義,或⾄少能記下某時某刻某些⼈的共同情感,那是錦上添花,歌也會更耐聽。在⼆零⼆⼀年,連 名校也有過百名學⽣退學,⼀季可以有九千多⼈因永久離港提早提取強積⾦,在這樣的年份,輕鬆搞笑我們有《係咁先啦》,輕靈卻透著淡淡哀愁的有《勿念》,我會說這兩⾸都是 我們的年度之歌,輕盈地道出那份沉痛的離散之情。
說了半天,有沒有哪些作品是反過來,以重說輕呢?當然有啦,所有中⼆病⽛痛⽂學 都是,例如你剛剛讀完這篇。(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