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土有香，根有緣」：無盡生成的緣
又一年「香港文學季」，又一年的文學與視藝對話展，今年展覽的題目是「土有香，根有緣」。策展人鄧小樺與石俊言在《展覽前言》寫道：「為何不說『根源』，而說『根緣』？緣是一個變化的觀念，緣起緣生，相倚不滅——而我們在此要援引一位法國哲學家德勒茲所提出的概念『塊莖』（rhizome），此觀念借助於地下水平延伸、生根發芽的植物莖之形態，想像一種不斷變化、生成，溢出自身界定」。在此，策展人「以德勒茲想法來闡明文學季一再推出的文學與視藝對話展之想法：無盡的生成（becoming）」，而我好奇的是：五位視覺藝術家如何與文字互動，又生成了怎樣的緣呢？
甫入場，見到的是劉學成的作品〈斷絲輕〉。劉學成一向敏感於物料的特性，並以互換物料的特質與符碼以產生重新思考的空間，例如他曾以堅硬的木製作溫柔的雲，以微小分散的塵製作成實實在在的石。在陳煒舜的詩句「九品池兮瓣如輪，無上微妙兮潔以香」之前，我們見到劉學成以混合媒介重構的「蓮花池」，自然彎曲的蓮花池成了方方正正的木箱，水面的漣漪成了完美切割的亞加力膠片，而以木做成的藕，依舊藕斷絲連於牆上。斷藕，置於兩面牆上，中間是牆角，遠看上去，牆角線彷彿是一條中軸線，兩片斷藕一左一右，地上的木箱蓮花池，也是一左一右，成了一幅對稱圖，卻又有藕絲牽掛其中。一左一右，同出一藕，彼此斷裂，卻又牽掛。劉學成以〈斷絲輕〉為題，卻教人觀之而沉重。
如果〈斷絲輕〉是彼此的牽掛，牽引出橫向的生成，蘇詠寶的〈有種日常〉則是縱向的生成。當劉學成選擇以轉換物質來再現主體，蘇詠寶則選擇以轉換主體的狀態來回應主題。在訪問中，蘇詠寶提到「讀盧卓倫《留下來的人》一路讀一路覺得好灰暗、好陰沉，很久沒有從文字裏感到這種沉鬱」，而這份「暗」令她想起了薑從地底生出來「由黑暗帶到光明」的狀態。蘇詠寶成長於傳統中醫世家，自幼接觸中藥材，也直接啟發她多次以中藥為素材創作。這一次，蘇詠寶以曬乾、烘乾、炒焦等炮製方法處理「薑」，並將它轉換成粉末狀、纖維狀、切片狀、燒焦狀。不同形狀、不同形態的薑，成為了藝術家的基本建構單位，她以此配合城市中常見的隔塵網、膠塞、水喉，建築起三組縱向結構物，遠看像是城市的三座高樓，近看觀之，卻又聽到水喉中流動聲音，指涉著生命力由下而上的縱向生成。
橫向與縱向的生成，是兩種向外的展示，而當生成由外回到內，從展示回到本質，那又是怎樣的一回事呢？郝立仁的作品「一味紅」就是一件有關本質的作品，關於「紅」的本質。圍繞著這一次合作的主題「紅菜頭」，何秀萍寫了一封以〈親愛的_ _〉為題的「信」，她寫道：「當年以紅菜頭入饌，發覺除了它獨特的顏色和味道，還有一種黏人特質是不一般的，就是吃過留痕」。為什麼會「留痕」呢？我想，郝立仁的作品〈一味紅〉正是最好的回應：當一個主體的本質有足夠的感染力，它將染上一切，一碰，留痕。郝立仁以紅菜頭染紅了布與桌，組成了一個裝置作品。我們都知道以展現材質的美作為目的是極簡主義的藝術手法，但這一次，郝立仁卻加添了一個有關本質的意義問題：「一味[mei5]紅」（即作品一味只使用紅菜頭的紅色作為單一染料），是否只會造成「一味[mei6]紅」（即只有一種詮釋的紅）呢？單一源頭的紅，染紅了不同的材質，產生了不同的意義，因此才有了喜慶的紅、驚訝的紅（當你今天吃了紅菜頭，你明天如廁時便知道那一份驚訝）、警告的紅、團結的紅。
「每年中四／教到馬蹄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飛書／四五張投影片／花個二三十秒就足夠了／因為期考將近／因為是連著其他」詩人熒惑以「馬蹄」為題寫道，「教他們如何拆題／如何按部就班／像青春應該怎樣度過／像剝一枚馬蹄、煮一道小炒／但是通常沒有如此幸運／世間的一切總是被輕輕錯過」。「教到馬蹄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飛書」、「世間的一切總是被輕輕錯過」，對於熒惑來說，馬蹄勾起了一個關於時間的疑問，而藝術家林磊剛牢牢地抓著了這一點，創作了一組黑白照片作品〈離．土〉。在五組作品之中，林磊剛的〈離．土〉算是最「離譜」，他抓住了主題，卻放開了主體，他沒有只以馬蹄為創作主體，卻探究不同植物離開土壤之後的生成。於是，一幅幅照片記錄了地梨、鳧茈、菩薺、荸薺、木栗、烏芋、馬薯、芍，與時間結緣，又生成了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堂的景觀。
最後，來到了作者張婉雯與藝術家姚俊樺這一組以「山葵」為題的作品。此組作品於展場的呈現，就如山葵蓉於餐桌的位置。無論這是策展人的佈局，還是巧合，都對應了兩位創作者對山葵的想像。這一邊廂，張婉雯寫山葵，同時寫重生，當「他早已習慣讓自己變成廢墟，又在廢墟中重新建立秩序」，「國豪把領帶解下來，丟掉，打開廚櫃，把新的一枝山葵醬放進雪櫃」，另一邊廂，姚俊樺以山葵蓉施釉一片片炻器。沒有山葵之滅，何來刺激味蕾的山葵蓉呢？兩件作品無不指向一個山葵的喻意：幻滅後重生，生成了辛辣的顏色。
「土有香，根有緣」五組作品的意義，生成了一種網狀的緣，從外到內，從本質到幻滅，織成了一個人人參與的無盡生成。以上的詮釋是否對確呢？這是不必要的提問，反正這些都是作品與我結緣之生成。
土有香，根有緣:文學 × 視藝展覽
展期：即日起至 2021 年 12 月 10 日
時間：11:00 - 20:00
地點：灣仔集成中心 UG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