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圖:Hong Kong Dance Company)

楊雲濤和黎海寧一起談《九歌》時說:「我們很多時都會被別人定型,例如你是好學生,你不是那麼好的學生。但當你遇到現代舞這件事情,一切都會被打破。」

1/ 看畢香港舞蹈團演繹的《九歌》,確是有這種感覺。

2/ 看了周五晚(26/11)和周日下午兩場。周五晚揭幕演出,主巫和山鬼兩個要角分別由黃磊、華琪鈺擔綱,湘夫人的獨舞交給潘翎娟。周日下午,主巫和山鬼換成王志昇、潘翎娟,湘夫人由華琪鈺演繹。

3/ 周日下午入場,發現很多都是周五晚見過的面孔,顯然大家都是為看齊AB Cast而來。

4/ 《九歌》緣起於九十年代初紐約,譚盾取材屈原的《九歌》寫成當代音樂,邀請黎海寧編成舞作,黎海寧找來香港城市當代舞蹈團合作,1991年舞作《九歌》在香港公演。之後兩度公演和巡演,今年剛好30周年。黎海寧今回與香港舞蹈團合作,以1994年的版本為基礎,重排30周年版本。

5/ 傳統天圓地方的世界觀,葉錦添為《九歌》設計的舞台將之倒轉。一開場,主巫和眾人站在碗型的台面,和較前方平面的台板,構成了兩重表演空間。

6/ 全身藍色的主巫,顫抖着身體走向台前,進入神通的狀態。

《九歌》(圖:Hong Kong Dance Company)

7/ 黑衣女子一再衝向主巫,終騎到他頸膊上,讓觀眾感受到初民的原始力量。舞迷可能會想起Pina Bausch的《春之祭》。

8/ 屈原的《九歌》留給我們楚文化的想像,當中神鬼、巫覡的原始生命力,在王志昇、潘翎娟這組合身上展現得非常好。

9/ 首幕〈日月兮〉尾聲,台左落沙,出奇不意,是水?是神諭?主巫起舞,捧沙為湘夫人鋪墊進場之路。

10/ 緊接上演的〈河〉,湘夫人優雅地踮起腳尖,沿着沙路由台右走到台左,等待,思念,淒楚,無奈,情緒像河水起伏,沙堆上,慢慢將裙邊往上摺,撥動裙襬,對應音樂唱詞:「長乃兮的孥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喜歡華琪鈺的湘夫人。

11/ 譚盾的音樂,不乏中國戲曲和民俗音樂的元素。

12/ 下一幕〈水巫〉似在講河伯娶妻,蓋紅頭巾的女子站在半仰臥的男子身上,佔據台中央,不動如山。其餘舞者都是一男一女組合,男生們給女生蓋上紅巾蒙面,couples圍着中央站臥的男女,男生們使勁從背後推蒙面女生們向台中央,眾女揭起紅巾擰頭,再被蓋上……台中央不動如山的一對:陳榮和藍彥怡,終於動起來,藍彥怡揭開頭巾,從陳榮身上走下來,儼如女王,陳榮起來圍着她像旋渦般舞動。

13/ 「與女遊兮河之渚/ 流澌粉兮來下……」河伯娶妻,指古時將活生生的少女掉進河裏給河神獻祭(流傳最廣應是《西門豹治鄴》)。最後群眾在一旁,「女王」蓋上頭巾仰卧台前正中,本來在她腳下的男子撲向她,暗燈,紅沙落下,血色的瀑布指涉情慾、生死或獻祭的暴力。

《九歌》(圖:Hong Kong Dance Company)

14/ 隨後登場的〈少大司命〉、〈遙兮〉,是令現任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楊雲濤,初出茅廬時備受衝擊的兩幕。

15/ 少司命掌生育,大司命掌壽命,在《九歌》之中是兩個相對的神祇,掌管了生命的開始和終結。〈少大司命〉由兩個獨舞起首和結束,開場李涵 / 潘正桓伏身於上一幕還是血泊的沙堆獨舞,尾段米濤 / 唐志文從人群中起來,衝向後場弧型的天地邊端,望天、問天?紅霞看不出是晨是昏,俯身墜回台面,在弧形的後場舞蹈。

16/ 〈少大司命〉兩個獨舞中間的群舞,正是當年衝擊楊雲濤的其中一段,舞者們舉起合指的右掌像照鏡,同時以不同的速度旋轉,如他所言:那年頭他們跳舞是要跳到飛起,怎可能有一隻舞只是以不同的速度不停地轉?

17/ 〈遙兮〉,在《九歌》找不到對應的神明,卻以單純快樂的雙人舞開局,男女先後搭着白色毛巾出場,女將毛巾打結成球,拋向男生,男接下毛巾,將自己的毛巾結球拋給女生,二人拋接數回,進入繼續以毛巾為道具的群舞。

18/ 白色毛巾,與〈水巫〉紅色的頭巾對應。兩個女生的雙人舞,其中一人被白巾蓋臉,摘下,蓋上,重複多次,每次另一女生為她蓋上白巾之後,像群鬼鳴叫的配樂即止,摘下聲音又重來,未能安息。

19/ 〈蝕〉,穿黑色lace長裙的女生拿着裙襬轉動,對應〈少大司命〉的群舞,旋轉舞步的宗教意味由來已久,有所謂的Sufi Whirling。雖然,主巫不是每一幕出現,但祭天、祭亡靈的氛圍貫徹整個舞作。

20/ 第三次落沙,是黑色,更接近死亡和絕望的顏色。

21/ 黎海寧版《九歌》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壓軸舞碼〈山鬼〉、〈死雄〉、〈禮〉,分別對應屈原《九歌》的〈山鬼〉、〈國殤〉、〈禮魂〉。

《九歌》(圖:Hong Kong Dance Company)

22/ 〈山鬼〉,身穿白衣的山鬼(華琪鈺 / 潘翎娟)左邊出台,站在沙上搣身上白色的裙子/ 長袍,眼神警覺銳利,不可親近。黃磊 / 王志昇從台左、山鬼的背後出現,他是巫、鬼,或是《九歌》中山鬼等待的情人,似乎都可成立,視乎閣下對舞作的理解。他悄悄觸碰她,她垂頭站着像是靜止,他一再推她的手,沒反應。她仰卧沙上,他像彈琴般按她腳的不同位置,到腰間,醒來。潘翎娟、王志昇這組合好看,原始、非理性的意趣,拿捏得很好,雙人舞,他有點敬畏,又嘗試溝通,奇詭之中滲着浪漫。

23/ 〈死雄〉的節奏跟〈山鬼〉形成對比。眾人一身黑衣出場,拿一小包黑色的東西,一支粉筆,各自在地上畫一個人形。台上瞬間布滿遺體的輪廓,眾人打開包了沙土的黑布擲向輪廓,像是灰飛煙滅的自我。

24/ 山鬼再次出現,繞過眾人回到台左沙堆的位置,雙手高舉狠狠摔破一件像是白瓷東西。在觀眾席看去,白瓷像極後場天方地圓的世界。坐下遠望的她,無語,手指理順散亂的長髮,拉向右肩,送嘴邊,咬緊,配合音樂,眾人像中了咒。潘翎娟在這一幕的演繹非常精彩,眼神非常powerful,緩慢而有力的身體語言懾人心魄,所有的傷痛怨恨生死在這裏,觀眾都被吸進去。是我看過最好的潘翎娟。

25/ 究竟她是山鬼還是比山鬼更大的存在?她衝進台中央的群眾,被眾人包圍、淹沒,眾人散開,山鬼扯起髮束到頭頂,像拿着自己的頭。

《九歌》(圖:Hong Kong Dance Company)

26/ 最後一場,渾身藍色的主巫出來,用毛巾擦掉身上的藍色,眾人和山鬼退去。他一人走到台中央,舉手問天。那茫茫天地間只我一人的孤絕,黃磊的演繹是一流。王志昇的演繹,沒去到這種程度的孤獨,不知是否個人或編舞的選擇。

27/ 較多首席舞者擔任要角的場次,確是較多人讚賞。我卻較喜歡重用較多後進的版本,更接近初民的原始質感。潘翎娟的山鬼精彩,王志昇、唐志文也叫人眼前一亮。

28/ 譚盾的音樂有時代的印記,尤其是某種亞洲味的異國風情,但黎海寧的舞蹈卻歷久彌新。如前輩舞評說,不同時代看都能看出不同的深意。

29/ 合作舞團由CCDC轉成香港舞蹈團,如黎海寧所言沒甚麼影響。在我看來是高水準的演出,雖然我是首度看《九歌》。

30/ 《九歌》是首個在西九戲曲中心大劇院上演的當代舞碼,可信場地管理和用家都在摸索階段。身為觀眾,則覺得近台的十行觀眾席視點太低,看不清台面,自然也錯過了不少燈光、舞台、舞者在台面營造的視覺效果和當中帶出的信息,包括〈死雄〉一幕眾人在台面畫的人形,以及他們將小包沙土擲向地面所為何事。如果這都是A price的座位,是否需要調整?

31/ 近年已先後看過黎海寧兩個名作《春之祭》和《九歌》重演,舞蹈界前輩說下一個引頸以待的黎海寧名作是《Plaza X與異變街道》。希望前輩心想事成。

32/ 縱橫舞蹈界二分一世紀,黎海寧仍是香港最重要的編舞。

 

當代舞蹈劇場經典《九歌》

11月26至27日,7:45pm;11月28日,3pm
西九文化區戲曲中心大劇院

 

(文本無題,現題為編輯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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