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007:生死有時》劇照

王力宏捲入家庭醜聞,讓大中華地區網民夜不成眠。因為王力宏是留美台灣人,又把事業版圖覆蓋到中國(他是第一個在北京鳥巢表演的流行藝人),牽涉了兩岸。王的作品在香港、日本也是風行一時的。還有二人留美背景,令事件有一種無法定義區域的國際色彩。

王力宏經營出形象中的恩愛家庭,實質千瘡百孔。前妻說他很少回家,缺席孩子的重要日子,但王力宏還是每年發放著恩愛的家庭照片。王力宏爸爸也參與了熱烈的討論,折射出一個內部充滿壓迫和革命的家庭。

人們議論著,如果王力宏不喜歡那種生活,就不應該結婚。但服膺「傳統」的誘惑可能很大,尤其是以「優質偶像」為人設的他。「劣質偶像」也有很多,他們基本上反對「傳統」,他們會有追隨者,但師長和國家會視為毒害青年的事物。服從「傳統」的偶像就是優質偶像,可以上北京鳥巢這種國家級場地表演。不只是各種重大節日愛國表忠,音樂大玩「中國風」,人所謂服膺的「傳統」在不同國家地域不一樣,但終究人類共同的古老傳統,仍然會回溯到「家庭」。

人們從家庭獲得生命,之後獲得各種影響,可能是養育之恩,或者壞影響,或者是缺席。然後自己也可能組建家庭。《教父》中的老教父一出場就強調「家庭」有多重要。人們信仰家庭,追逐著自己童年時缺失的原型事物,「家庭」這個最終極並超越所有政權的理光正形象,引誘了並不真實過這種生活的王力宏。這個一男一女並且生養眾多的家庭形象,如此完美,恰到好處,甚至王力宏也曾接受基督教媒體訪問大談家庭之道,這個偶像在完成以上每一個剔號之後,形象變得絕對人畜無害和入屋。

在前妻爆料之前的王力宏會 work,其他偶像也會繼續 work。顧家好男人是一個大家會加分的人設,就會有人去追逐,即使他們內心並不渴望過這種居家和穩定的生活。

這是一個很多人維護「家庭價值」,而家庭仍然像夢魘多於恩典的時代。《007:生死有時》(No Time To Die)在這個時代就看來是一封寄給「傳統」或「家庭」的情書。感覺掌握占士邦這個品牌的人,每一次拍片時都有一種維護傳統的自覺,每拍一部片都像擦拭舊銀器的態度,這使 007 近年的電影都不會是最有「官能刺激」,也許他們覺得再刺激的東西,以前的 007 都會拍過,這是夢魘也是恩典。

所以創新有時成功,有時失敗。他們把 Daniel Craig 的占士邦演繹為角色探究類型,反而根本不把焦點放在「重大危機」,在《生死有時》的「奸角」甚至已經快要跳出第四道牆,開起類型奸角的玩笑,「現在還有人夢想陰謀、夢想統治世界嗎?」大概是這樣的意思。

所以這部片更像愛情動作片,而不是動作片,因為他們還是要面對遺產的問題,再大的動作場面,以前的 007 都會拍過。於是現在占士邦最重要的問題是感情問題,繼而是有了女兒的家庭問題。於是一集完的「邦女郎」傳統也被打破了,她們(連同 M 夫人)成為了橫跨多部電影的「對占士邦有重大影響的女人」,無疑賦予女性角色更多篇幅,展現了新一代人對「現代化」這個系列的企圖。這一方面,他們貌似積極。回應「Racial Representation 不足」,他們就安排了黑人女角一度取去占士邦「007」的稱號,但她全程可謂西口西面而作用不大,但占士邦也應付得剛柔並濟,把她隱然壓著,編導對於進步主義似乎有一種異樣的腹黑。

面對新浪潮,他們更加古惑。他們貌似解構了占士邦,這次他們讓 Daniel Craig 出任務時見到 Ana de Armas,而不獲共渡一夜的機會,讓觀眾也看得牙癢。在酒吧見到黑人長髮美女,回到家中發現原來是取去自己雄風(代號)的新任 007。還有很多種種,都在開自己玩笑。是的,如果你縱觀整個系列,故事由蘇美對立的時候就已經存在,而這個英國特務為了我們觀眾的刺激,而一遍又一遍九死一生、遍體鱗傷,而且又一遍一遍與不同邦女郎做愛。這一切都太容易太順理成章,對占士邦這樣的優質偶像而言。

到最後因為經歷太多,占士邦(和編導)對於殺戮和性愛都失去興趣。自近世的頂鋒《Skyfall》開始,占士邦就開始逐漸下降,但最終卻得到「回歸家庭」的安息。除去中間的武打,其實《生死有時》就是講占士邦與 Madeleine 從感情破裂到重修舊好,一開始 Madeleine 問他,我怎樣才知道你 okay?占士邦說:你不會,你不會再見到我,但也等於認定自己(永遠)不會 okay,也是在把自暴自棄講了出來。因為占士邦懷疑對方要殺自己,讓他的 PTSD 病發,於是占士邦馬上「提出分手」並且消失。

雖然他沒再做特務,但身心仍然是特務的狀態,不相信人。整部戲就在交代他在幾年後嘗試再為感情付出,之後還發現有了一個疑似女兒,所有打生打死都是為家庭安危奮鬥。他和「家人」的畫面,都是沐浴在神聖的陽光之下,極致地襯托家庭的偉大。一個特務不該相信人,當他有了事實上而無名份的老婆女兒,有了羈絆,不再能無條件為國家服務,於是他也到了需要死的時候,並在死中得到昇華。近世翻新的占士邦其實是學會了愛人,即使代價是消解了自己的特務生命。

編導雖然有時都很 cliché ,但有些地方真厲害,他們回應了「審美潮流」,把占士邦這個相當有毒白男的形象解構了,把不服從常規的「特務」解構了,剝奪了他邦女郎的數目,但同樣歌頌了占士邦,歌頌了傳統、家庭,讓這個 IP 在政治政確的關注下至少至今仍頑強生存。

《生死有時》上映時,《長津湖》在中國差不多時間公映,中國影迷也把 007 看成一個假想敵,之後很快就慶祝「長津湖票房輾壓 007」。雖然如此,鬼佬/英國佬這部戲弦外之音豐富得多,你自然可以把占士邦品牌的多年持續維護,看成英國怎樣自我修養的含蓄寓言。他們面對來自內部的威脅、一個新價值衝擊舊傳統的時代,新事物對取代舊事物躍躍欲試,但占士邦屢敗屢戰,適應了並活到今天。作為白人而且男人的占士邦,頂著進步教派的兩大原罪屬性,學會了愛人,並組建了一個家庭,並最後為此而死。占士邦殺戮有時,結婚有時,最後他心甘情願停下來,獲得了「時間」,沒有行禮和經營社交帳號,但擁有了實質的家庭。

影片沒有硬銷你甚麼家國情懷,卻是確實寄出了一封給傳統的情信。作為白人男人,沒有原罪;繼承了一個殖民帝國,也沒有原罪。為保護妻女而死,這是「父權」能做到的最大犧牲。現代人很關注「原生家庭」的各種壞影響和創傷,他們打算拋棄一些事物,占士邦則獨樹一幟向那些事物投下信任票。在電影中,最多就是占士邦和英國國旗處於同一畫面,但它不會硬銷,但結論是占士邦將自己現代化了,但內裡仍然是講忠於家庭、忠於國家。在古靈精怪的人眼中,甚至可以覺得這很「教育電視」。但至少還是更易入口,在文宣上,這是多層次的各種價值的推銷,高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