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寫實電影,《美國女孩》沒有做好的基本功
諸君,可願意花一點時間精力讀幾本經典小說,認真理解小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讓小說進入生活中豐富你對於生命與世界的理解?
台灣的學校教育沒有文學教育,更沒有像樣的小說教育。過去曾有一段時期,正因為這樣,小說構成了成長過程中的一條逃逸之路,讓很多人讀小說,從而刺激出台灣小說的豐收年代,產生了從短篇到長篇,從嚴肅的藝術形式到帶有高度娛樂性的通俗小說,眾多作品。
然而那樣的時代過去了,愈來愈少人讀小說,更少人認真探索認識小說的道理與小說之為用,如此罹患小說貧乏症的社會,要如何期待出現傑出的影視戲劇作品呢?
最近幾個月內,備受讚譽的幾部本土電視電影作品,用稍微嚴格些的小說戲劇虛構原理去衡量,劇本上幾乎無一不是充滿問題與缺點,只有在台灣觀眾相對低標準的自我催眠下,才可能得到那麼高的評價吧?
在這幾部作品中,《美國女孩》已經算是其中比較完整,表現較好的了,但劇本上一樣有一眼看去就過不了關的大問題,很難想像這麼多觀眾可以看不到這些問題,而大受感動。
大家可以去看一下川端康成的幾篇經典「掌上小說」,即使在只有千把字的短小篇幅中,從小說內容我們都能看得出來對於每一個登場的角色川端康成都必定想清楚他們之前的人生,他們過什麼樣的生活,遭遇了什麼而進入小說的情境中。
對比地,《美國女孩》從來沒有交代一個簡單卻關鍵的問題:母親和兩個女兒原來在美國是如何生活的?例如說:母親在洛杉磯有工作嗎?她們的收入開支是如何安排的?
如果母親原來有工作,我們卻完全沒有看到她對於放棄工作有任何的掙扎,她也應該會對放棄工作有懷想或懊悔吧,那不就和大女兒懷想原來學校、懊悔離開原來學校有彼此能呼應的感受了嗎?
如果母親原來沒工作,三人都靠父親在台灣、大陸奔波工作寄錢過去維持生活,那太奇怪了,因為無法負擔龐大醫療費用而搬回台灣,得到了健保的保障,那些本來匯到美國去的錢呢?為什麼本來三個人在美國、一個人在台灣的生活過得好好的,四個人都在台灣就變得如此窘迫?
電影中還有一個絕對不寫實的部分,那是母親經歷的癌症化療。化療不是打打針身體變弱,爬樓梯會氣喘吁吁而已吧,那是漫長折磨的療程,會引發包括掉頭髮等各種嚴重身體反應。這就不只是牽涉到演員是否敬業、稱職演出的問題(對照看看張震在《緝魂》中為了演癌症病患瘦了 12 公斤的表現),更關係到女兒對於母親罹病反應是否可信的電影根本情感。女兒的持續叛逆,我們能持續同情母女間的拉鋸衝突,其實全都是建立在不現實的化療病情刻畫上,如果目睹親歷母親落髮爆瘦,身體無法應付日常活動等種種變化,女兒還會這樣對待母親嗎?我們看到女兒這樣對待母親我們還能保持中立投入、甚至同情女兒嗎?
《美國女孩》當然是一部寫實電影,用寫實的情境來讓觀眾產生同情,卻連最基本的寫實合理準備都沒做好。電影情節中好幾場要讓觀眾感動的戲,都建立在故意不交代母女美國生活前情狀況,以及違背醫學常理的病情的前提上,用稍微高一點的小說虛構標準衡量明明就過不了關,但那麼多台灣觀眾卻都全盤買單。
換句話說,《美國女孩》塑造了一廂情願的生活切片,切斷許多現實連結,為了要讓觀眾感動。觀眾如預期地被感動了,那真的不是《美國女孩》成績斐然,毋寧是反映了台灣社會在面對虛構情節時要求很低,我們自願被一點都不完整不傑出的敘事帶著走。
容我重申:《美國女孩》不是壞電影,有許多其他優點,但劇本的缺點實在太明顯了,那就更不必說那些被捧得更高的電視劇「大片」了,劇本更是不堪細究不堪分析啊!
真心關切台灣影視產業前途的人,應該有責任培養自己更高的品味,以更高的標準來幫助這個領域進步,不要再自我沉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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