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ive My Car》— 村上春樹真的被「變走」了嗎？
終於看了期待已久的《Drive My Car》，最近一直受到不同讀者觀後的強烈推薦，跟你們一樣，我十分喜歡這部電影。
一般來說，我並不太常看影評，特別在觀影前，但看畢這部作品後，在網上搜尋對白、背景資料時，還是有意無意地看了一些影評，跟我想像中的一片好評（畢竟電影拿下了康城影展的最佳劇本獎，也是第一部獲得這個殊榮的日本電影）有些不同，有不少影評人說它並沒有很忠於村上春樹的原著，甚至說導演「變走了村上春樹」。很有趣地，這跟我的感受恰恰相反，對我而言，這部電影恰如其分地呈現了村上春樹的世界，更準確一點來說，應該是它恰如其分地呈現出讀者心目中的村上春樹的世界。
1. 人生如戲
《Drive My Car》是村上春樹短編作品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的第一個故事，篇幅非常短，故事圍繞著主角家福、司機渡利美沙紀、和曾經與家福的妻子發生過性關係的高槻，講述主角在妻子去世後，為了了解她不為人知的那一面而開始與高槻「交朋友」，在交談中他們懷念著同一個人，交換彼此與她的回憶，雖然痛苦，卻也透過這樣的對話為孤獨的生命帶來一點溫存。
電影版本有著相同的設定，但在接近三個小時的作品中，拉長了時間軸，更清楚地刻畫主角妻子的模樣、性格、癖好；渡利的的成長背景；亦加入了更多帶有不同隱喻的角色，配合貫穿整部電影的話劇《凡尼亞舅舅》的對白，一步一步地往下挖、往內挖，打開每個角色心底的秘密與傷痛。
《凡尼亞舅舅》是故事重要的文本，故事中的角色都是痛苦的，他們試圖以愛和恨、自殺與殺人尋找生命的答案。在家福、音（家福的妻子）、高槻等演繹這個劇本時，劇中的情節和對白似乎也在跟他們的現實生活產生對話。
2. 戲如人生
這是一部「戲中戲」，從剛開始的讀劇本到後來在舞台上彩排，這齣《凡尼亞舅舅》越演越烈的同時，《Drive My Car》的劇情也向著同樣的方向推進；而這部主角鍾愛的紅色 SAAD 900，則是劇場的後台，一個開啟很多真誠對話的場所。比如高槻引述音創作的故事的最後一節，比如渡利描述母親的死，比如家福坦誠向兩人分享關於亡妻的種種。雖然那是「真實」的 — 即在現實生活發生的，但跟《凡尼亞舅舅》相比，竟然使人被悲痛、更震撼。
「希望真正看清別人，唯有深深地筆直凝視自己的內心。」高槻說。
一直以來高槻的角色都比較朦朧，除了有一張帥氣的臉外，就只能音隱約感受到他心裡似乎有某種意圖，有某種黑暗面，直到他說出以上那句話的那一刻，他眼神多了一種情緒，一種複雜而真摯的情緒，或許在那刻，他也終於有了筆直凝視自己的內心的勇氣。
3. 變不走的村上春樹
有人因為電影並沒有還原他在短編中的某句對白而大感失望，也有人甚至說導演變走了村上春樹，讓我感到十分懊惱。個人認為，這部電影不單單在原著的骨骼上添上了重要的、引人入勝的皮肉，甚至連那些新的情節、細節也帶有村上春樹的影子。故事以一個謎一樣的故事開始，漸漸延伸到更多謎樣的角色，引導觀眾在尋找答案的同時，也有許多跟自己對話的機會 — 關於生死愛恨的深層內觀和對話。
「人就像是一幢兩層樓的房子，樓下還有地下室，那裡留有人的記憶殘骸。而在地下室的下面還有地下二層，那裡漆黑一團，卻有著各種悲喜劇和故事。」
— 村上春樹
無論是篇幅、人物的陰暗面，或是說故事的方式，都跟村上的最新長篇小說《刺殺騎士團長》有異曲同工之妙，村上春樹在訪談中曾經說過，《刺殺騎士團長》中的「地下室」是一個隱喻，代表著每個人內心中不被看見的那一面，而這部電影中，也埋藏著數個陰暗的部分，包括渡利在北海道的老家。
短編故事《Drive My Car》和《刺殺騎士團長》是村上春樹在不同時期寫下的作品，前者懸疑但總體來說節奏還算輕快，後者的謎團則大許多，包含的愛慾、感情、痛苦亦巨大許多（篇幅亦非常非常長），但在閱讀的過程中，你依然可以感受到村上喜愛的細節，比如歌劇、古典樂、黑膠唱片、威士忌、香煙、車等等，也就是這部電影中反反覆覆出現的元素。
4. 關於出口
死亡、悔恨、孤獨是村上文學經常探討的主題，他總是有辦法用奇幻的故事、簡單深刻的文筆讓你感受到角色的孤獨，然後直視自己內心的苦楚。然後呢？他的作品總有一個出口，就像被關在地下室良久後突然找到逃離的鑰匙，又或是在水底閉氣到最接近窒息的那一刻猛地回到水面，你會看到一線希望的光，感受到豁然開朗的舒暢。
「我們要活下去，凡尼亞舅舅！
我們要活過無數無數悠長的白日和疲倦的夜晚；
我們要耐心地忍受著命運加給我的實驗……
而在墳墓的那邊，我們會說：
我們受過苦，我們流過淚，人生對於我們是苦的 —
上帝會憐憫我們的……
我們就會看見一種光明、可愛、美麗的生活了。」
就像每一個村上筆下的主人翁那樣，他們從逃避到面對身上的傷痛，他們以傷痛安慰著彼此，他們抱著最最珍貴的回憶，然後勇敢地活下去。
「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 村上春樹 《挪威的森林》
好久沒有點播音樂了，最近再次迷上玉置浩二，今天送上他的《Mr Lonely》：
（標題為編輯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