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Year
哪天,將是我的死期?
旅行滿周年的日子,時間成了一場騙局,讓一年前胡志明的旅程起點,彷彿昨日,而自己竟已跨過大半個亞洲與北歐,輾轉來到德國柏林。
與剛好也在當晚抵達柏林的Joris &Rachel,歡慶這難得時刻,我們來到街邊小店把酒言歡,享用現烤披薩。
與Joris & Rachel重逢,慶祝旅行一週年
自被竊後,腦筋的某顆螺絲像是鬆掉般,長期過度用力節省的疲乏,被強迫攤在陽光下檢視。進入歐洲,為了對抗物價,卯足全力省下每一分錢,在機會來臨時,便多掙一點好能走得更遠,丟下那早已過度消耗的自己。如今不停前進的我,終於在這個時間座標上,又一次機會沉潛於往事,思索初衷與故人。
在麵包出事之前,我曾以為人生還長得很。
麵包是我大學戲劇社學弟酸雨的好友,有過幾面之緣。
2013年10月,我外派去越南胡志明。一次返台假期中,與酸雨和麵包三人在靜宜小聚,在假期必備的幹話連篇、酒足飯飽之後,酸雨讓麵包載我一程。我坐在麵包的機車後座,途經東海,一路順暢下到市區回到住處。
三天後,我收假搭機,返回胡志明的那晚,麵包騎著同一台機車,在載著我的同一條東海路段,告別了這個世界。
一台汽車無預警地,從麵包右前方打開車門。閃避不及的麵包,撞上車門應聲倒下,後面緊接而來一輛公車……。那年,他25歲。
兩個月後,再次返台的我與酸雨重聚。我總印象深刻,那兩年的酸雨,看來總有些恍神,笑起來時,多了份癲狂。酸雨放了他幫麵包做的告別式影片給我看,我們聽著萬芳的<我們不要傷心了>,空氣裡只有歌聲。
外派的隔年,我辭去了工作,緊接著去了香港、日本、澳洲旅行與打工。回國後,去看麵包的事仍一直被我擱著,直到麵包過世的第五年,我出發環遊的前一個月,才終於與酸雨一起,來到他的潮州老家。
帶著我的吉他,來到一座座靈骨塔前。酸雨擲起了茭問:「你在嗎?」。聖茭,看來他在。
我彈起了<風之詩>,許久沒複習彈得有些抱歉。酸雨頻頻擲茭,說麵包似乎不太滿意,酸雨笑開,麵包果然還是那位愛調侃人的大男孩。於是我又唱起了<できること>,感受著生與死的交界,想像整座塔裡,可能不只幾位聽眾的鬧熱。
多次擲茭結果慢慢問出,麵包喜歡聽我彈,但選的歌太悲傷了,下次彈點開心的歌吧。聽酸雨莞爾說著,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大男孩的身影,那滿嘴幹話卻又討喜的笑容。
Joris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到了餐桌上共享的披薩,回到柏林這座城市。我們分享著幾星期來的趣事,然後參與他們柏林沙發主的慶生,初次體驗搭敞篷車在隧道裡穿梭的快活。而在那陣快活中,心底響起了不熟悉的聲音:「我是不是該回台灣了?」
我第一次認真有這個念頭,出發時的心境如今已大不相同。我成了阿甘,跑到公路上的最後,突然停下了腳步,抬起滿臉鬍鬚說:「我要回家了。」
柏林一隅
我決定提前與Joris & Rachel告別,繼續搭便車離開柏林。一星期後,我藉著在慕尼黑留學的友人協助下,買了隔年一月,從維也納飛回台灣的機票,並在離開德國前,把身上的錢花到一毛不剩,從零開始。
原來旅行是場馬拉松,若不確切知道終點在哪,就無法平均配速,於是讓自己過度用力或是過度放鬆。此刻,我看到了終點線,也知道已跑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心靈逐漸緩緩跟上身體,終於也踏實了起來。
比起這一年多如繁星般,點亮整片天空的美好事物與時刻,我失去的根本微不足道,路途上每個人的幫助,像是傳遞接力棒,總有人將棒子遞給了我,而我只管不斷地往前方去,牙一咬,又走了好遠好遠。
而我知道,逝去的人是遠方的星星,在最深沉的夜裡,仍給予一點光亮,指引方向。倘若明日我亦終將逝去,這已是多絢爛的一年,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