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从苏联垮台中学到了什么？军事半岛电视台

美国《外交事务》杂志发表了一份文章，分析了俄罗斯今天面临的经济停滞与苏联解体前十年面临的经济停滞的异同。文章质疑，鉴于当前的地缘政治条件，这种停滞可能导致俄罗斯变得虚弱并失去其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该文章由东方咨询集团主任兼皇家联合军种国防研究所副研究员理查德·康诺利和海军研究中心俄罗斯研究项目主任兼新美国安全研究中心高级副研究员迈克尔·卡夫曼撰写。

当苏联在30年前于1991年12月25日解体时，它经历了数十年的经济失败。当时的苏联总统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将19七十年至19八十年之间的时期称为“停滞时代”，同时希望实施一系列改革。戈尔巴乔夫虽然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也无法挽救病态的社会主义制度，体制改革的失败最终导致苏联解体。

从表面上看，今天的俄罗斯经济似乎处于类似的失败状态。该国的人均收入在过去十年中没有提高，而且俄罗斯在全球生产中的份额自2008年以来一直在下降。俄罗斯经济的大部分部门仍然技术落后或急需现代化。因此，我们可以再次将俄罗斯的总体经济形势描述为处于“衰退”状态。

但弗拉基米尔·普京总统和他的政府不太可能像他们的苏联前任一样遭遇同样的结局。就像北京的共产党领导人一样，他们研究苏联历史以避免重复；克里姆林宫的领导人也这样做了，并从苏联试图扭转上世纪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衰落的失败中吸取了教训。俄罗斯经济和政策的许多关键特征反映了避免苏联在戈尔巴乔夫统治下经历的愿望。正如俄罗斯经济学家谢尔盖·古里耶夫最近指出的那样：“俄罗斯宏观经济政策高度保守，通货膨胀得到控制，此外还有大量现金储备和没有赤字的预算，没有外债。”作为自由市场经济体，俄罗斯“它比苏联更有效率且灵活。”

当然，俄罗斯仍在努力寻找一种能够产生持续增长、对自然资源出口依赖程度较低的经济模式。尽管如此，莫斯科还是能够加强自己，以便与美国进行可持续竞争。今天的经济不是一个主要弱点，而是普京确保政权稳定和连续性以及克服西方制裁的战略的一个坚实方面。

苏联最后几年的教训

俄罗斯立法者从苏联解体的混乱以及90年代的经济动荡中吸取了教训。1986年和1997年的石油市场崩盘给苏联和刚刚起步的俄罗斯联邦造成了巨大的金融冲击，这些冲击在莫斯科的决策者中传播了深深的担忧，他们担心自然资源市场的波动对出口依赖型经济体的金融稳定产生影响。

2000年普京上任后不久设立的金融稳定基金就是对这些担忧的直接回应。这些基金使俄罗斯能够从出口收入中积累现金储备，帮助其降低油价冲击或降低出口收益对宏观经济的影响。尽管油价在千禧年代最后几年升至最高水平后急剧下跌，2014年和2015年经济停滞不前；俄罗斯成功地维持了外汇储备水平，以及不太容易受到美国未来制裁影响的资产。因此，俄罗斯已经适应了油价的急剧下跌，同时创造了“金融减震器”，降低了依赖能源出口的脆弱性。

此外，在普京的领导下，俄罗斯寻求减少对进口的依赖。这方面的政治思想也受到苏联晚期经验的影响。当时长期未能生产足够数量的具有战略意义的商品，包括粮食等消费品以及高科技设备，导致该国严重依赖进口，从而增加了对石油出口收入的依赖。当该国受到1986年石油危机的打击时，苏联三分之一的面包是使用进口谷物生产的。

俄罗斯领导层已经吸取了教训，即财政疲软限制了该国在国际舞台上的行动自由。在八十年代末，戈尔巴乔夫面临“华沙条约组织”（苏联与东方阵营七个社会主义共和国签署了安全互助条约）的动荡以及德国统一的前景时，面前的选择有限。华约的主要大国深陷对西方的债务泥潭，莫斯科支持这些摇摇欲坠的共产主义经济的能力受到限制，而德国的财政支持是苏联勉强接受德国统一的一个因素。

因此，在莫斯科大多数人的眼中，俄罗斯在90年代的外交政策问题上被边缘化，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超级大国。一旦俄罗斯领导人还清了该国的债务并减少了对外部融资的依赖，该国便将开始恢复其全球地位。

管理衰退的艺术

尽管有明显的相似之处，特别是在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和尤里·安德罗波夫的时代，然而克里姆林宫面向当今世界的经济体系与在联盟后期阻碍其前苏联前辈雄心壮志的经济体系完全不同。尽管俄罗斯目前的经济萎靡不振，但监督这一体系的政策制定者已经从苏联管理社会和经济停滞的失败尝试中吸取了教训。在这里，苏联和普京的俄罗斯之间的一些非常突出的根本差异。

以粮食生产为例，苏联拥有历史上效率最低的农业系统之一。八十年代，苏联的大部分预算都用于补贴粮食生产。苏联陷入了无数矛盾：它是农业设备生产的先驱，但同时又是世界上最大的粮食进口国。这种情况严重挤压了国家的预算，政府需要出售大量石油为高昂的进口食品账单提供资金。相比之下，今天的俄罗斯是世界上最大的小麦出口国，并且接近成为粮食净出口国（净出口国是指一定时期内，其出口货物价值高于其进口货物价值的国家）。虽然俄罗斯经济仍然是国家主导的，但它很大程度上是市场经济，在关键领域的效率远高于苏联经济。

俄罗斯领导层热衷于避免前任所特有的挥霍军费开支。对苏联军费开支的估计各不相同，但大多数当代分析家估算，苏联国防费用占年生产总值的15至25%不等。这笔巨大的军费开支常常导致其他经济部门的资源被剥夺。如今，俄罗斯的国防开支总额不到国内生产总值的5%。很明显，这种军费开支水平在低增长条件下是可持续的，不太可能摧毁俄罗斯经济。更重要的是，与苏联不同的是，俄罗斯的军费开支不被视为国内经济效率低下的燃料，也不剥夺其他经济部门的资源。

除了巨大国防负担外，苏联领导层还资助了一项高成本的外交政策，与中国争夺社会主义世界的领导权，并对抗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世界。莫斯科还致力于提高东欧的生活水平，支持在世界各地效忠它的国家。在实践中，今天的俄罗斯不承担此类承诺的负担，而且与七十年代成本昂贵的苏联外交政策相比，莫斯科当前对外关系的成本更低，而且许多关系都基于商业利益。今天的俄罗斯精英对意识形态竞争不感兴趣，而是对获得物质利益的机会感兴趣。俄罗斯更多地关注其作为全球大国的地位，而不是独自接管全球领导权，它还通过关注邻国和前苏联地区来维护自己的切身利益。

最后，在八十年代，苏联经济面临系统性危机，部分原因是它融入了全球石油和粮食市场。苏联的崩溃清楚地表明了全球市场风向对经济安全的威胁。今天，莫斯科的决策者敏锐地意识到这些风险，特别是碳氢化合物仍然占据俄罗斯出口的最大份额。确保国家经济安全，同时控制融入全球经济的风险，是俄罗斯加强主权和独立的更广泛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莫斯科还了解到，它应该在石油等主要商品的全球市场中发挥积极作用，以塑造有利的外部环境。与此同时，俄罗斯领导人加强了现有体系，以减少美国等国家利用其在全球经济结构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强加于其他国家的强制性经济措施带来的影响。

长期的经济危机

今天的俄罗斯面临三个重叠的问题。一是投资水平低，约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0%，不足以大规模实现经济现代化。俄罗斯领导人还公开承认，投资水平达到国内生产总值的25至30%，并以这种状态持续几十年，才能使该国成为高收入和拥有技术竞争力的国家。二是受投资低、赞助网络之间的寻租、国企效率低等顽疾综合影响，2013年以来，该国的经济年增长率稳定在0.8%，低于近3%的全球平均水平。这意味着俄罗斯在世界经济产出中所占的份额将会减少，从而导致第三个问题：生活水平下降，即可支配收入（个人扣除所得税后的净收入）低于十年前。

然而，由于宏观经济管理的保守方法，这些弱点不会对俄罗斯领导层构成生存威胁。在2008年经济危机，2014到2015年衰退，甚至在2020年全球因新冠大流行而经历经济衰退期间，俄罗斯已证明了它的适应能力和复原能力。尽管存在诸多弊端，但俄罗斯的政治精英已经建立了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够承受巨大的油价冲击、经济衰退和外部制裁的体系。1986年油价暴跌时，苏联领导层被迫承受巨额预算赤字、印钞（导致通货膨胀）并从国际债权人那里借入巨额资金。2020年，俄罗斯的预算赤字估计达到3.5%（欧洲国家的一半），其庞大的资源几乎填补了所有赤字，国内资源也帮助俄罗斯适应了自2014年西方实施的制裁以来面临的许多挑战。

俄罗斯领导人今天面临的长期经济挑战是危险的，但对于俄罗斯的未来而言，这些挑战并非不可避免。纵观俄罗斯作为一个大国的历史，其人均收入远低于俄罗斯的主要对手，也很少具备与同行相媲美的广泛技术能力。尽管如此，以安全为导向的俄罗斯领导人能够在相对不发达的经济体中集结足够的军事力量，做的不仅仅是在国际舞台上为自己辩护。俄罗斯在世界生产总值中微小份额可能使该国在经济上相形见绌（尤其是使用市场汇率时），但这些指标具有误导性，更多地指的是经济杠杆，而不是该国保持竞争力的实际能力或潜力，因为俄罗斯仍然拥有强大的资源调动能力。

那些期待八十年代事件重演的人应该回过头来回忆一下，经济衰退本身并没有摧毁当时的苏联经济。经济停滞促使戈尔巴乔夫进行了广泛的全面改革，引发了一系列事件，这些事件对苏联的解体有重大影响。然而，发生的事情是一系列事件、想法和物质影响的结果，其中主要是联邦精英做出的选择。尽管经济增长缓慢，但俄罗斯现任领导层倾向于逐步调整其现有的经济方式，而不是采取激进改革的道路。此外，领导层继续避免可能破坏制度基础、裁决不同精英之间争端的能力或管理变革能力的全面改革。

与冷战时期相比，当今俄罗斯的经济问题对莫斯科在全球范围内追求利益的影响较小。由于世界政治发生了变化，北京已成为华盛顿的主要竞争对手，莫斯科目前面临的经济停滞不太可能导致俄罗斯出现在冷战最后时期与苏联相同的结果和衰落。事实上，美国似乎陷入了与中国的对抗之中，俄罗斯尽管经济疲软，但可能会发现自己的回旋余地越来越大，其在世界舞台上的影响力不减反增。至于华盛顿对其战略环境的假设和预期，它必须问自己一个明显的问题：经过多年的经济停滞，今天处理俄罗斯的困境是否比十年前更容易？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华盛顿为什么期望经济衰退将在未来十年减轻这种地缘政治负担？

来源 : 半岛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