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依赖俄罗斯能源的难题如何破解

Bojan Pancevski

2022年5月18日15:15 CST 更新

德国副总理兼经济和气候保护部长哈贝克(Robert Habeck)去年12月就职数日后，要求他手下最高级别官员详细评估德国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程度。结果令他十分震惊。

哈贝克说，德国严重依赖俄罗斯的碳氢化合物能源为车辆和工厂提供动力、并用于房屋供暖，而且没有应急计划以确保获得其他来源的供应。德国政府没有可行的办法来替代俄罗斯能源进口。

哈贝克是在竞选中主张抑制德国与普京(Vladimir Putin)政权的关系后当选副总理的。他表示，随着俄罗斯愈加专制、对乌克兰和西方国家敌意日增，德国与俄罗斯的关系难以维持。哈贝克称，他是在上任后才认识到任务的艰巨性。

“我心想，‘我们现在的处境是一场灾难’，”哈贝克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不可能为这种彻底、可怕的无助感延续下去而承担责任。”

欧盟已决定自8月开始禁止所有俄罗斯煤炭进口，并正在讨论即将禁运俄罗斯石油，未来几天可能会有结果。官员们表示，他们将在稍后阶段处理天然气进口，主要是考虑到德国等国家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

上周，俄罗斯对与欧洲的天然气贸易进行了制裁，哈贝克称，这将使俄罗斯每天向德国输送的天然气减少1,000万立方米，削减的供气量相当于俄罗斯对德国天然气出口总量的3%左右。

“俄罗斯正在把能源当作武器，”哈贝克说。

在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去年年底卸任德国总理时，她确保获得廉价能源的政策导致德国55%以上的天然气、50%的煤炭和35%的石油消耗量都是从俄罗斯进口的。德国是俄罗斯天然气的最大进口国，也是欧盟内部最依赖俄罗斯能源的国家之一。

在俄罗斯2月24日入侵乌克兰以来的数周内，为降低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德国政府已耗费数以十亿美元计的税款，所采取的行动包括控制俄罗斯在德国的能源资产，修改法律以加快繁琐规划程序的速度，以及找到新的国际供应。

哈贝克还告诉企业和选民，要为价格永久性上涨以及下一个冬天可能出现供应短缺做好准备。

4月，位于杜伊斯堡的斯泰格发电厂的煤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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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经济学家表示，在经过20年的持续增长后，德国以制造业为主、以出口为导向的经济可能会因减少进口俄罗斯能源而受到削弱。德国是欧洲的第一大经济体。

一些企业组织表示，廉价能源、尤其是廉价的天然气对德国经济保持竞争力至关重要。这些组织警告称，如果没有廉价能源，德国很多制造企业可能会关门歇业。一些经济学家估计，如果德国停止进口俄罗斯天然气，德国GDP降幅可能多达6%。

一些商界领袖对能源价格上涨的影响提出了抱怨，其中包括德国化工巨头巴斯夫公司(BASF SE, BAS.XE)的首席执行官薄睦乐(Martin Brudermuller)。薄睦乐称，若停止进口俄罗斯能源，德国经济将陷入二战以来最严重的危机。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欧洲分校能源兼职教授Simone Tagliapietra说：“德国最大的挑战是调整商业模式：不再有廉价的俄罗斯能源，德国的竞争优势也随之消失了。”

3月，哈贝克会见了卡塔尔贸易和工业部长Sheikh Mohammed bin Hamad bin Kasim al-Abdullah Al Thani（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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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克是德国绿党的主要成员，该党此前多年一直在反对党位置上呼吁停止使用导致气候变暖的化石燃料。哈贝克上任时，乌克兰危机迫在眉睫，他前往世界各地寻找新的石油和天然气合同，并推动改造专为加工俄罗斯石油而设计的炼油厂。哈贝克已推动投入数以十亿欧元计的资金建设新的天然气进口枢纽和一个把燃料输送到全国的管道网络。

哈贝克的第一项举措是更换经济和气候保护部的高层，包括11位司长中的大部分。他甚至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之前就已开始行动。新任官员中有些人比较年轻，从低级别的职位晋升上来，有些人则来自政府外部，他们开始扭转几十年来根深蒂固的政策。许多被替换的资深官员曾帮助制定并继续相信默克尔时代对俄罗斯友好的贸易政策。

德国政府表示，俄乌战争开始后的11周内，德国对俄罗斯煤炭、石油和天然气的依赖度已分别降至8%、12%和35%。哈贝克已表示，俄罗斯的煤炭和石油可能会在5月底前被完全淘汰，而俄罗斯的天然气供应可能会在明年被取代。德国已经找到替代能源来源，同时德国人也在减少使用量。

哈贝克承认未来仍有许多挑战。他说：“有太多的‘如果’和‘但是’......在天然气和石油供应稳定之前，我不会庆祝，而我们还没有到这一步。”

德国对俄罗斯能源的青睐可以追溯到冷战时期，当时西德向苏联提供钢铁用于制造管道，以换取廉价天然气。在默克尔担任德国总理的16年中，这一趋势明显加快。在普京变得越来越威权和咄咄逼人之际，默克尔政府支持在德国和俄罗斯之间建造两条天然气管道——北溪1号和2号。普京2014年首次入侵乌克兰并吞并克里米亚后，默克尔政府还批准了两项重大收购。俄罗斯巨头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收购了欧洲最大的天然气储存设施，俄罗斯政府控制的石油生产商Rosneft收购了欧洲一家大型炼油厂的多数股份，这两个被收购对象都在德国。

本月的一份政府报告在提到Rosneft时总结道：“我们正在承受允许一家俄罗斯能源公司对我们的供应产生如此强大影响的后果。”

德国前总理默克尔、俄罗斯前总统梅德韦杰夫和其他欧洲官员在2011年北溪天然气管道启动仪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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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年俄军越境进入乌克兰时，德国政府每天向俄罗斯支付约2亿欧元（约合2.08亿美元）的能源费用，减轻了俄乌战争爆发后西方对俄金融制裁的影响力。

哈贝克在停止进口俄罗斯煤炭方面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全球供应充足，而且德国本身就有大量的煤炭储备，很容易获取和运输。

在石油方面，德国几十年来一直依赖通过专用管道从俄罗斯输送的石油。德国的港口接待来自其他供应国的超级油轮的能力有限，而且缺乏从沿海地区运输到全国的管道。两位官员说，用于通过火车运输石油的大部分集装箱也已报废。

哈贝克说，他上任时，经济和气候保护部在寻找替代石油供应方面的专业知识非常有限，因此他与壳牌公司(Shell PLC)和道达尔能源(TotalEnergies, TOT)的高管以及独立分析师进行了接触，最终委托进行了一项研究，以确定替代供应方式。

与挪威和海湾国家达成的新合同帮助哈贝克迅速减少了德国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但运输是个问题，而且位于德国东部的关键Schwedt炼油厂由俄企Rosneft控制，该炼油厂提供该地区大部分汽油、航空燃油和取暖燃料。德国政府官员说，Rosneft对提炼非俄罗斯石油没有兴趣。

本月，Schwedt一家由Rosneft控制的炼油厂。

图片来源：PATRICK PLEUL/DPA/ASSOCIATED PRESS

部分解决方案可能在于波兰的格但斯克，这个波罗的海港口靠近德国边境，它有能力接收来自新来源的超级油轮，并通过俄罗斯建造的Druzhba（意为“友谊”）管道与Schwedt炼油厂相连。波兰控制着穿越其领土的管道部分。

据两国官员称，今年2月哈贝克前往波兰，向波兰气候和环境部长安娜·莫斯科娃(Anna Moskwa)寻求帮助。波兰表示愿意提供帮助，但有一个条件：必须从俄罗斯手中拿走Schwedt炼油厂。波兰已接近完全结束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并希望德国在停止进口俄罗斯能源方面向前推进。

德国官员已表示，目前他们还没有法律授权将Schwedt炼油厂收归国有。预计本月将通过一项新法律，允许德国政府没收Schwedt炼油厂等资产，欧盟采纳对俄石油制裁也可能会改变他们的立场。

“东德和波兰西部现在被视为一个供应区，”哈贝克说。“欧洲正走到一起，我们正在学习如何相互信任。”

波兰官员证实了与德方所达成协议的概要，但表示在Schwedt炼油厂所有权问题得到解决之前，他们不会公开置评。

哈贝克说，对于他要使德国与俄罗斯能源脱钩的任务而言，最难的部分是使德国不再依赖俄天然气，德国的天然气供应主要通过北溪1号管道从俄罗斯输送而来。之前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已具备上线条件，但乌克兰战争爆发后德国将其叫停。过去16年，德国为开发这些总耗资约200亿美元的管道提供了决定性支持。

北溪1号管道协议是在2005年默克尔接替施罗德(Gerhard Schroeder)出任德国总理之前不久达成的。卸任仅数周后，作为普京私人朋友的施罗德就在北溪管道运营商公司担任高级职务，并成为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和Rosneft知名度最高的说客，他的人脉包括现任德国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及其高级助手等诸多政界大佬。

由于早先决定逐步淘汰核电站和燃煤电厂，德国现在特别依赖天然气。天然气比石油更难运输，因此很难调换供应方。

两名德国官员表示，德国能源和电信业监管机构4月4日暂时接管了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在德国的资产，此前该公司把旗下德国业务的控制权转让给了一家之前不为人知的莫斯科公司，转让原因不明，这家莫斯科公司名义上由一位电音风格夜店的DJ兼汽车推销员经营。在德国，由于外资持有战略资产需得到政府部门批准，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前述做法让德国监管机构趁机控制了该公司在德国的天然气贸易和存储业务。

去年冬天之前，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在德国的天然气存储设施基本空置。朔尔茨的一名助手表示，德国政府此前已开始考虑接管该设施，因其怀疑这些储气罐空置是为了在普京筹备进攻乌克兰时给他提供额外的外交筹码。

本月，哈贝克本月在梅斯伯格与德国总理朔尔茨和财政部长林德纳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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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摆脱对俄罗斯能源供应的依赖，哈贝克一直在努力向美国和卡塔尔等供应国购买液化天然气。但液化天然气需先经由船舶运输，然后在特殊的港口设施中进行再气化，而德国眼下没有这种设施。

哈贝克称，乌克兰战争爆发前有人告诉他，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在德国北海海岸修建一座液化天然气终端需要四年时间。德国对于建造两个这种终端的问题辩论已久，但当乌克兰战争爆发时，德国需要一个更快的解决方案。

哈贝克麾下新任官员此前提出的一个解决方案是使用名为浮式液化天然气终端的巨型船，该终端可在数月内投入使用。据德国政府和行业代表称，全球现有48个此类终端，但只有五个可供租赁，这些终端归挪威的礼诺液化天然气(Hoegh LNG)和希腊的Dynagas Ltd所有。德国计划租用其中的四个。

3月16日，哈贝克前往欧洲天然气生产大国挪威，想说服该国首相斯特勒(Jonas Gahr Store)增加对德国的天然气供应。斯特勒同意了。

哈贝克接下来在奥斯陆一个海滨度假村会见了礼诺液化天然气董事长Morten W. Hoegh，哈贝克向Hoegh表示，德国需要租用该公司的浮式液化天然气终端，为期10年。德国政府会支付长期租赁费，这些终端将由非上市公司运营。

Hoegh称这一提议有利可图，于是交易水到渠成。哈贝克的手下也向Dynagas发出了一个类似提议。

5月5日，哈贝克、Hoegh和Dynagas的创始人George Prokopiou在北海商业和海军港口城市威廉港的一场活动上签署了租约。服务于第一艘船的对接基础设施已经开始建造。第一艘礼诺液化天然气船长300米，名为Esperanza（意为“希望”）号，定于今年年底开始运营。随后，第二艘名为Giant号的天然气船也将投入使用。

Dynagas的两艘船Transpower和Transgas将于明年年初启用。

3月，在威廉港的石油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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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字仪式表明这一行动缺乏周密规划。哈贝克说，强夯平台是在最后一刻租赁的，在签字仪式前几个小时才拖到威廉港，一些组织者一度担心该平台不能及时抵达。强夯平台是用来为液化天然气船建造码头基础设施的钻孔平台。

德国政府表示，将在目前的预算中向这些浮式终端拨款约30亿欧元，但10年的租赁总成本仍不清楚。

Tagliapietra教授表示：“能源安全是有溢价的，政府需要承担其中的一部分。德国必须为过去没有考虑能源安全、没有实现能源组合多元化、没有建设基础设施的事实买单。”

德国政府已放松了环境法规，以加快基础设施建设，这让哈贝克与他所在绿党的基层产生了分歧。环保组织已对这些浮式终端提起诉讼，称它们将危及江豚。

“我是联邦政府里的头号江豚迷，”哈贝克在一次电视采访中说。“但你们的诉讼可能会让我们更加依赖普京。”

据德国政府估计，一旦这四个浮式液化天然气终端满负荷运转，该国可能就不再需要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了。

德国每年需要大约95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俄罗斯北溪管道的年输送能力为550亿立方米。而一个浮式液化天然气终端的年处理能力为50亿立方米左右。其余供应将来自从荷兰等邻国进口的液化天然气。

哈贝克说，德国工业界和消费者必须节省相当于年均消费量10%的天然气用量。

哈贝克5月12日在德国议会表示：“我知道由于价格高企，许多人已经在这样做了，然而在能源问题上，当务之急是节约、节约、再节约。”

咨询公司S&P Global Commodity Insights的天然气专家James Huckstepp说，卡塔尔和美国等天然气供应大国增加出口的能力有限，最早只能从2024年开始大幅增加供应量，这给欧洲留下一个可能难以填补的供应缺口。

他表示：“明年全球液化天然气市场将比现在紧张得多，而且液化天然气的成本将远高于俄罗斯天然气的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