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ll 凯波
2022-06-02T09:01:49.266Z
4月底北京朝阳区召开大规模核酸检测的场景

(德国之声中文网)进入2022年的春夏之交,历史似乎正在进入一种另类的轮回。三十三年前,北京的僵化体制和政治老人以相当于1968年苏联出兵干预捷克斯洛伐克民主化的规模和模式镇压了北京的大学生运动,然后面对政治的失败不得不以开放市场经济和暂时的政治妥协延续着政权。而在2022年,北京再一次面临着类似的政治失败。

外界大概很难想象,五月五日中共政治局会议上习近平关于坚持动态清零不动摇”的讲话言犹在耳,五月二十五日,上周三的下午,李克强总理召开了一个全国十万行政干部的电视会议后,坚持了两年近半的“动态清零”政策随即土崩瓦解。这标志着中国过去十年以“治国理政”为口号的治理政治的失败。

这一周,国务院下属的医保局拒绝为国民核酸普测买单,各地方的常态化核酸政策如同釜底抽薪一般;从天津到上海,地方政府口风大变,强调复工复产,拆除街垒和隔离设施,甚至撇清封城责任,试图在五月三十一日之前如同清零一般清除所有清零痕迹。仿佛文革初期的高潮结束,中国政治又回到了“抓革命促生产”的调整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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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李克强政府调整政策的背后,固然是看到了经济大萧条的来临,也看到了人心思变。对动态清零政策下不正常的生活,人民已经难以忍受,当下的中国舆情就像一个堰塞湖,尤以上海和丹东为代表。封城两月的上海,民怨之广、之深大概是1950年代初“三反”运动之后从未有过的。甚至,上海市民的绝望情绪,已经波及上海的外国人、外资企业和外国资本的信心与安全感,他们正在变身“上海难民”纷纷逃离上海,上海封城的极端模式也成为过去两个月里中国社会舆情的焦点。

在丹东,这个昔日东北最早现代化的都市(安东),不同于被严格控制、噤声的东北、华北和云南各地,居然罕见地不断流出封城下的冲突视频,有警民之间、民众之间的冲突,在在显示人民对动态清零的忍受已经达到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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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出入 :上海的大部分區域都已經被封控了一月有餘,居民小區的門口往往由防疫志願人員持續把守。只有在特定情況下,比如運送食品等基本物資、居民需要出門接受核酸檢測、有人突發急症時,沉重的鐵門才會開啓。
居家禁足:根據當前的規定,只有在整棟居民樓數十戶乃至上百戶連續14天未出現陽性病例的情況下,居民才被允許下樓在小區内自由活動。只有在整個街道片區連續14天未出現感染病例的情況下,民衆才被允許在劃定為“防範區”的街區内活動。但是這樣的片區目前並不占多數。
筋疲力竭 :衛生部門的職員、各級醫院的醫護、防疫部門的專家、居民小區的志願者都在綿延數周的“全域靜態管理”中疲憊不堪,許多人爲了免去穿脫防護服的麻煩,甚至連續六七個小時不上厠所。圖爲黃浦區的一組衛生部門職員準備噴灑消毒劑。
擁擠不堪 :上海每天都新增上萬乃至超過兩萬起病例,當局修建“方艙醫院”臨時隔離點的速度明顯跟不上疫情發展勢頭,不斷有親歷者抱怨倉促趕工的方艙醫院居住條件惡劣的消息。隔離點醫護人員緊缺也是一大難題,甚至曾傳出“活蹦亂跳的無症狀感染者現場搶救筋疲力竭暈倒的護士”的影片。
牽連全球 :上海疫情的影響力遠遠超出了這座城市本身。由於物流受阻,上海港的貨物轉運出現了嚴重積壓,周轉速度明顯降低。卡車司機難以往返内陸和上海之間,積壓的貨物更是導致了大量國際貨輪無法靠港,只能在東海上徘徊。
北京搶購 :上海“全域靜態管理”后,最為民衆所詬病的一點就是食品等基本民生物資供應緊張。許多人指責政府前期決策不透明,在封城前一天還在承諾“上海不會封城”。在這一背景下,北京剛剛出現幾十人規模的小型奧密克戎疫情,就引發了民衆的搶購囤貨潮。
首都封城? :由於北京的疫情“已經隱匿傳播了一個星期”,防疫當局已經封控了朝陽等城區,以便對民衆進行核酸篩查。官方喉舌《環球時報》前主編胡錫進評論稱,北京絕不能走到“全域靜態管理”那一步。不過,官員們並沒有承諾首都絕不封城。

抗疫策略与政治路线

重要的,丹东以外的人民更关心一江之隔的朝鲜,封锁模式下突然爆发疫情却也沉着应对,与中国在鸭绿江畔和社交媒体上对朝鲜举措的严防死守形成鲜明对比。在国际社会结束疫情状态恢复正常之际,中国依靠警察和宣传两大暴力机器进行清零的政策也面临着“尽锐出战”、难以为继的窘境。在乌克兰战争的冲击下,面临经济急速滑坡,中国越来越陷入内外交困、闭关锁国的孤立陷阱,从今年二月冬奥会开幕以来,中国政治高层围绕是否继续坚持“动态清零”的争论终于公开化,两种应对疫情的政策路线差异最终上升为两条政治路线之间的斗争。

在这个背景下,过去两周北京大学生的异动自然被外界赋予了许多想象。他们是在接续三十三年前学生运动的薪火,还是一次无意识的集体行动,自然引发强烈关注。事实上,北京高层对京津大学生的抗争也是高度敏感,尤其在每年“64”纪念日到来之前,更如惊弓之鸟,担心北京大学生的不满可能引发更大规模、或者不可测的抗议运动,不仅让“动态清零”在政治上破产,而且可能波及今年秋天的二十大。因此,才有北京高校一改过去几月的校园封闭,在最近几天纷纷“清校”,力争将学生们在纪念日来临前赶出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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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意义上,过去两周北京大学生们自发的抗议和集结,像是给堰塞湖一般的舆情大坝捅了一个窟窿,一个看似坚硬牢固的管控体制和坚持清零的政策决心,在高度紧绷的“二十大安保”行动来临之际逐渐崩解,终至一发不可收拾。其对北京政权的动摇和分裂,固然在规模和烈度上无法与三十三年前的大规模学生民主运动相提并论,却同样暴露了当下一个十分接近极权主义政体的阿吉里斯之踵。

观察北京几家高校的学生抗议现场,或许能够发现,京津几所高校的抗议,从北大、北师大到政法大学和天大,行动和诉求都相当温和,仅仅以聚集的方式要求扩大校园里的生活自由和返乡自由,也仅仅是在校园半封闭两年多、特别是今年初春季学期的全封闭状态下的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的抗议。北京当局几乎难以招架,所能做的不过是6月3日之前火速打发学生们离校、回乡,将所谓“不安定因素”的风险降到最低水平,也根本动摇了官僚集团对“坚持动态清零”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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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再起:中国多地发生疫情,鉴于感染人数不断上升,多个城市实施了封锁措施。大规模核酸测试,学校停课,小区实施封闭式管理。中国卫健委统计,3月27日0—24时,新增确诊病例1275例,本土病例1219例。
空荡的市区:越来越多的城市开启防疫限制,包括上海。病毒的传播令民众不安,同时,缺乏透明性和一致性的防疫措施也引发民怨。路透社报指出,在社交媒体上,批评性的帖子很快就被删除。
迪士尼乐园暂时关闭:尽管按照国际标准来说,上海新增病例数量很低,不过当地还是出台了严格的防控措施,上海迪士尼乐园也暂时停业。去年10月末,一名女士入园游玩后被确认新冠病毒检测呈阳性,上海迪士尼乐园的3万多名游客被要求接受核酸检测后方可离园。
方舱医院再现:随着新一轮疫情在多省蔓延,各地也再次建起方舱医院。央视新闻报道,国家卫生健康委医政医管局局长焦雅辉指出,目前建成或在建方舱医院有33家,分布在12个省份。
上海最终也封城 :疫情以来一直坚称“不会封城”的上海,3月27晚间突然宣布自次日开始采取“分区分批封控”并进行交通管制。封控前夕,许多住宅小区临时“解禁”开放民众外出采购物资,超市再现抢菜之乱引发民怨。
香港疫情大爆发:数周前香港爆发大规模疫情,以奥密克戎(Omicron)变异株为主。每日逾万人染疫。医院、殓房一度人满为患。不过近日确诊数字已连续三天少于二万、渐趋平稳,专家指香港已经出现群体免疫。
清真寺临时成为接种中心:为了扩大疫苗接种率,香港的九龙清真寺临时成为疫苗接种中心。香港公务员事务局局长聂德权表示呼吁已接种疫苗的民众接种加强针,以维持疫苗保护力。他还指出,港府的目标是尽快提高第二季新冠疫苗的接种率至9成,并尽一切所能便利长者和儿童接种疫苗。
香港与病毒共存?:尽管这波疫情尚未结束,香港特首林郑月娥还是在本周一(3月21日)在记者会上宣布最新松绑政策,包括取消禁飞令丶缩短旅客的酒店检疫期丶学校复课,并表明暂缓全民检测。她也表示4月1日起取消对英国丶美国丶加拿大等9国禁飞令。香港大学医学院公布最新疫情数据推算,估计目前已有6成港民,约440万人染疫,绝大部分人正在康复或已康复,高峰期已经过去。
等待恢复正常:受防疫措施影响的民众们纷纷在社交网络上表达自己的观点。有人在微博上写道:"香港、上海和深圳分别用了三种不同的防疫模式。香港状况最差但会首先开放,深圳最有效,而上海也许是最累,最痛苦的。"
欧美开始“与病毒共存”:尽管欧洲的感染数字依然居高不下,但各个国家正在讨论实施放宽措施。德国3月末取消了大部分防疫措施,只有对民众和公共生活限制较少的"基础保护"。例如将只在医院、护理院和公交车、火车和飞机里要求人们戴口罩,以及只在中小学校和养老院进行定期新冠检测。此外,各个联邦州可根据需要,自行决定在个别的疫情高发地区实施更严格的防疫限制措施。

“新冠三届”和驯化的大多数

尽管这些北京大学生的轻微抗议,相对所有外省大学生们来说,已经算是极其勇敢地迈出了聚集抗议的一小步。那些京津之外的大学生,包括上海的,可能更能代表这一代学生的精神。他们无比的懦弱和驯服,服从于校方越来越紧、越来越近乎羞辱式、集中营式的校园管控,忍受着生活不便、与社会隔离、也与同学半隔离甚至互相监视的状态,不敢逾越半步。无他,只因为过去十数年驯化教育的成功,和威权主义家庭和学校教育制度的高压,以及就业市场(特别是公务员考试)对政治审查的要求。而且,他们将以前所未有逾千万的规模即将投入一个已经急剧萎缩、面临萧条的就业市场。

因是之故,这一代的大学生堪称“新冠三届”。与小资产阶级、底层民众、老年人等群体一道,他们沦为新冠疫情的最大受害者。相比之下,只有北京精英大学的学生们略为超脱。尤其是文科发达的北大、北师大和法大校内,在过去几个月和过去两年的半封闭中,颇有一批学生以校园为Fiesole,即1348年黑死病当中薄伽丘笔下《十日谈》的背景,在目睹和反思疫情期间种种怪现状的同时,开始了一个过去二十年少有的哲学时刻,如维特根斯坦对哲学的定义,以思考和会谈向语言迷雾下的荒诞现实展开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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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也是北京居民在半封城下聚集亮马河边、温榆河畔露营、聚会开始的大众哲学时刻。北京的学生们不过是在校园里,较之市民更为主动地开启了这一哲学时刻。何况,与北京、上海等地公民社会组织在过去十年被打压殆尽的情形相比,北京校园里尚保有一些微弱的社团,如几年前在介入工运方面颇为积极的北大马克思主义小组,北师大也有传承十余年的哲学社。这些星火一般的社团和思考最终将学生们对动态清零的切身不满转变为一场原本微不足道却像捅破天的微型行动。

若与三十三年前的广场行动相比,北京大学生们的微型行动确实难以扩展,也难以被赋予更多的历史意义,但在对动态清零的全民不满的人心转向中,他们再次代表性地发出了声音。这些声音很微弱,在当局的政治安全防控机制下却被无限放大,不期然地改变了历史的进程,迫使一个坚持了两年半的“清零”政策在过去一周土崩瓦解,中国人民迎来了如同“解严”一般的解放快感。这或许正是当下中国政治最为诡异也是最为脆弱的要害所在,也是对中国未来政治演变的一次微型预演吧。

 

本文作者凯波为中国政治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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