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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04T07:37:30.609Z
2016年6月4日在台北舉行的六四紀念活動現場
(德國之聲中文網)1989年的台灣,正在威權政治的尾聲,蔣經國去世不久、接班的李登輝還沒有站穩脚步,民間的民主運動風起雲湧,執政的國民黨政府高層陷入權力鬥爭,也就是那一年北京爆發了學生運動,台灣的學生喊出了「北京可以台灣不行」的口號,强力支持北京的學運。
六月四日的前一天晚上,大批台灣民衆參加了多個藝文團體在臺北中正紀念堂前廣場舉行的聲援北京天安門學運晚會,午夜之前還經由安排人在香港轉撥電話的方式和天安門廣場上的學運領導人「連缐」。
當電話另一端傳來槍聲時,臺北現場則是傳出陣陣的哭聲、電視轉播畫面上看到的是錯愕、不敢置信的表情,接下來的幾天,電視臺播出了板車送受傷學生就醫、解放軍士兵開槍、裝甲車被土製汽油彈燒毀等等的畫面。
台灣當局對北京發出了嚴厲的譴責、執政的國民黨還特地舉行悼念儀式、大街上處處可聽到藝人們共同製作的《歷史的傷口》這首支持學運的歌曲。
不過,這股支持學運之情,很快就消散了,後來雖然每年接近六四的時候,還是會看到相關的報導,但是整體來説氛圍就是顯得那麽雲淡風輕。
2019年六四三十年之際,台北市中心放置的中國解放軍坦克模型
對比香港
事件發生之後,香港民間的反應强烈的程度遠超過台灣,跑馬地幾萬人的大聚會上衆星雲集、多少被北京當局通緝捉拿的民運人士經由香港民間的「黃雀行動」救援、從而得以前往提供他們庇護的西方國家。
香港的支聯會隨後每年六月四日在維園舉行燭光守夜、連續舉行了三十年,每次的規模都是數萬人以上、甚至十萬人以上,光這一點,台灣就望塵莫及。
雖然後來香港政局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紀念活動難以爲繼,但是香港曾經有個六四紀念館、還有一個名叫「國殤之柱」的紀念六四藝術創作曾經在香港大學矗立多年。
反觀在兩岸三地中唯一可以合法舉辦紀念活動的台灣,因爲找不到六四事件的記憶還有痕跡,紀念活動能有個上千人參加就已經不得了,政治人物雖然到了這一天都也許會「循例」發表希望北京跟上民主潮流、注重人權或者「六四不平反、統一不能談」之類一些不著邊際的聲明或者講話。
但是現在一看,當年多少聲援學生的演藝人員是在中國境内討生活?多少臺商因爲接替了六四之後外資撤出所留下的空缺而成巨富?天安門在多少台灣民衆眼中不過就是個北京的景點?一些當年將北京當局行動稱爲「暴行」的政治人物現在以能夠接觸北京當局高層而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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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年纪念:1990年6月4日,香港民众首次走上街头,纪念天安门大屠杀一周年。这一年起,香港支联会每年组织大规模悼念活动。由于1989年民主运动在中国大陆是禁忌话题,香港逐渐成为各类与六四有关的追思活动的中心。
维园烛光:自1990年以来,每年6月4日晚,香港维多利亚公园都举行烛光晚会,悼念六四死难者,表达自由民主诉求。参加人数少则数万人,多则十多万人(据组织方支联会数字,一般高于警方公布数字),为全球规模最大的六四纪念活动。(2015年资料图片)
天安门的故人:2013年,台北民众举行烛光晚会,纪念六四,声援狱中的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刘晓波。刘晓波是89民运代表人物之一、与周舵、高新、侯德健一同被成为“天安门四君子"。
遥望台北:2019年,六四30周年之际,台北举办了专题纪念活动。此前还在台北中正纪念堂前放置了由台湾艺术家雪克(Shake)搭建的充气“坦克人”艺术装置,亲历六四的王丹、周锋锁等民运人士到场参与。
两岸三地成唯一:台湾的六四纪念活动,规模和历史远远不及香港,但近年来开始得到更多关注。2020年,尽管受到疫情影响,仍有三千多人参加了在台北的烛光悼念晚会。由于这一年香港和澳门都以防疫为由禁止六四集会,台湾成为两岸三地唯一可以纪念六四的地方。
六四纪念馆:香港六四纪念馆2012年起临时设址九龙,先后迁至城市大学和尖沙咀,在物色新馆址过程中屡遭挫折,被迫多次关闭。2018年支联会在旺角购买房产作为新址,2019年4月重新开馆。2021年4月休馆翻新后,5月底重新开放,但数日后被当局以“证照不全”为由再度关闭。
国殇之柱:2019年六四30周年之际,香港大学生清洗丹麦艺术家高智活(Jens Galschiøt)的作品“国殇之柱”。它曾在香港各间大学巡回展出,现矗立在香港大学黄克竞楼平台。传统上,支联会每年都会派人在六四前夕洗刷该雕塑。
疫情下的追思:新冠疫情下的2020年,因有防疫限聚令,当局31年来首次未批准维园六四集会。但仍有数万港人来到维多利亚公园燃烛默哀。
再度遭禁:2021年,香港当局再度禁止六四纪念晚会。一年前香港国安法生效后,香港社会的言论、集会自由空间受到进一步挤压。同时,澳门的民间六四纪念活动也连续第二年遭禁。
「五獨俱全」
紀念六四天安門事件如今在台灣被認爲是獨派的活動,表面上來看,似乎蠻有道理的,鼓吹台、港、蒙、藏、疆自決或者獨立的團體或者支持者每年都很積極地參加在臺北的紀念活動,而這些團體正是被親中媒體稱爲「五獨」,他們參與的活動更被形容為「五獨俱全」的「分裂祖國」行動。
但是也就是獨派色彩鮮明,非獨派的人士不是被排斥就是敬而遠之,例如自認是「中華民國派」的人士,雖然也不能認同中共,但是因爲彼此統獨理念不同,連帶紀念六四也會有所齟齬,久而久之也就不會提起、參與或者舉辦活動紀念六四。
前一陣子,香港大學拆除了「國殤之柱」,原本有民間團體計劃在台灣複製、並且在六月四日樹立在臺北的中正紀念堂前,但是因爲名稱中有「國殤」而引來質疑;論點是「國殤」是哪一個國家的國殤?認爲不應該是台灣的國殤,主辦單位如今以英文原名稱「Pillar of shame」翻譯成「恥辱之柱」、不再是「國殤之柱」。
台灣的教育不是沒有涵括六四,但是教育歸教育,沒有把來龍去脈説清楚的課本,不過就是課本罷了,香港的課本不需要教六四,維園的每年六月四日燈海、家長帶著孩子坐在地上的參與,這麽多年來刻印在腦海的記憶也是台灣所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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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艳芳:无疑是89六四香港演艺界明星支持北京民主运动的代表性人物之一。这位红唱着“女人花”、“似水流年”、“胭脂扣”等当时脍炙人口的歌曲而红的发紫的“歌坛大姐大”,在1989年5月底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号召举办了聚集了当时港台大量一线巨星的“民主歌声献中华”筹款义唱活动。当时参与演出的歌手除了梅艳芳以外还包括成龙、邓丽君、沈殿霞、周华健、卢冠廷、钟镇涛、张学友、Beyond、周慧敏、王杰、黄耀明、陈百强等100多名艺人。曾志伟当时参与主持了这场长达12小时的活动,主办方声称共筹得超过1000万港元善款。
成龙:89年时是支持北京学生民主运动的积极分子之一。在“民主歌声献中华”活动中,成龙贡献了“豪情”以及和演艺界合唱的压轴曲目“朋友”。这位如今每年中国各类综艺节目的座上宾,同时曾担任过中国政协委员的功夫巨星,当时在“豪情”中唱到:“旁人或会骂我傻,无奈决心永攻不破,旁人常话我玩火,我说我清楚我,我说我珍惜我”。当时凭着警察故事系列正大红大紫的成龙在支持89学运时公开表示:凡是中国人,都不会向专制强权低头。时隔30多年,在中国大陆各地唱着“有国才有家”的成龙在香港“反送中”运动期间高调表示反对,担任起了“护旗手”的角色。
曾志伟:成龙的好友,龙虎武师出身的主持人、演员、制作人曾志伟在89年的那个5月底穿上了红字白底的衣服,参与主持了“民主歌声献中华”的活动。梅艳芳去世后,曾接替成龙、谭咏麟等艺人接任香港演艺人协会会长的曾志伟逐渐成为了中国大陆各大类型综艺和政治献礼节目的嘉宾。30多年前的曾志伟,还是一个不太当红,在“民主歌声献中华”活动中积极为北京民主运动筹集善款的喜剧谐星。
谭咏麟:香港歌星谭咏麟,在33年前公开表示“我的心与大家一起支持学运、因为我们都是热血的中国人”。并在向“民主歌声献中华”活动发去的一个视频中,以一句“剥你棚牙”被认为是直指当时负责组织镇压北京学生运动的时任国务院总理李鹏。因为粤语中“你棚”和李鹏谐音,“剥你棚牙”在粤语中的本意是打别人脸,灭别人的威风。30多年后,当年支持北京学生民主诉求的谭咏麟与包括梁家辉在内的香港演艺明星加入了支持香港警察“撑警”艺人行列,并频繁在中国大陆举行巡演,参加文艺节目的制作。
刘德华:在中国大陆大红大紫的刘德华,是中国大陆一代人的形象和精神偶像。89六四期间,刘德华曾表示支持中国民主运动的精神应不单只是体现在是5月27日“民主歌声献中华”活动举行的当天,号召民众“一定要支持到明天甚至以后的日子”,这位“四大天王”的领军人物当时表示会起“带头作用”,并希望“以后日子大家一起为民主自由争取”。虽然后来曾于2014年香港占中运动期间发出过同情学生、反对暴力的言论,但后来在中国大陆各地举办演唱会,出席包括春晚等各种大型综艺节目的刘德华,再也没有在中国大陆提及“民主”和“自由”这两个词。
张曼玉:1989年,对于香港影星张曼玉来说,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年份。这一年,她通过出演王家卫的电影处女作“旺角卡门”,开始摆脱在成龙“警察故事”系列影片中塑造的清纯玉女的形象,开始走上实力派女影星之路。同在这一年,张曼玉表示她会在精神上尽量支持中国当时的那场民主运动,并呼吁各方齐心,“为民主fight到底,希望我们可以成功!”。几十年过去后,中国的民主运动没有成功,而且遭到了空前绝后的打压。被人称为“永远有档期,又永远无档期”的张曼玉在中国大陆开始走上了摇滚歌手的道路。
30多年前同路人 :当年,在香港跑马地马场那次跨世纪的明星汇演中为中国民主运动发声的还包括张学友、周润发、许志安、罗冠廷、李克勤、钟镇涛、齐秦、邓丽君、周慧敏、邝美云、赵雅芝、林忆莲、陈百强、张明敏、周华健、叶倩文、林子祥、王杰等人。三十三年间,当时在台上表演的人,有人后来进入了中国政协,有人不愿意再谈六四,也有人继续坚持平反六四。当年参加演出的黄耀明在六四30周年纪念日来临之际接受香港电台采访时表示,当年同路人,如今分道扬镳是“人性”,因为“任何人都有权改变”。
台灣政治學
香港民衆對六四的態度很大一部分是因爲當年的「回歸」在即、對中國接管香港之後能否真的五十年不變有所疑慮;英國移交主權之後則是力爭維持香港的「一國兩制」,那麽多年下來,社會上有著共同的記憶與危機感。
在台灣則完全不一樣,台灣雖然面對北京的種種威脅,但是沒有立即被接管的壓力,加上民主化之後,紀念六四可能也拉不到多少選票、造成多大的議題,社會上也沒有香港那種對紀念六四的共同記憶。
獨派雖然紀念六四,但是重點放在民主人權,基本上把六四事件當成是發生在中國的事件,雖然不幸但是與台灣沒有關係;統派爲了與北京保持關係,對這個中國執政當局的禁忌就是避而不談。
紀念六四的團體在籌募經費上比起本土政治團體困難的多,要尋求支持,統派的團體可以説是避之唯恐不及,所以願意支持舉辦紀念活動的團體,也就只有獨派色彩的團體肯伸出援手,其結果就是重點擺在民主人權,無需談及國家民族認同。
的確有不少海外華人甚至部分的台灣人無法認同這種情況,但是現實的問題放在眼前,紀念六四在台灣雖然尷尬卻也無奈,即便是非主流,但是仍然設法在台灣繼續下去。
詹威克:台灣出生的醫界逃兵,曾經客居美國然後到英國從事媒體工作,也研究東亞歷史,八十年代離開台灣,繞世界一圈後返台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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