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6/2022 - 23:01

中国外交高官近期频频到访中东欧地区，首先是中国—中东欧合作特别代表霍玉珍带领一个代表团于4月18日至30日先后访问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之后，她又避开了最近因与台湾的关系而与北京交恶的立陶宛，到访了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最后，她于5月7日，离开波兰，结束了她此次对中东欧地区的访问行程。就在霍玉珍出访的同一时间，中国前驻芬兰和菲律宾大使马可卿也对南欧地区的希腊和阿尔巴尼亚展开了访问。中国外交官匆匆访问中东欧地区的原因是什么呢？

观察家一致指出，中共外交官此行的艰巨任务除是要了重振和中国与中东欧之间的合作关系之外，也是为了就北京在俄乌战争上的立场向上述国家作出解释。因为，事实上，在绝大多数中欧和东欧国家，人们对北京和它的16+1（与希腊的17+1）关系计划已经感到失望。继立陶宛之后，捷克等国也在考虑是否退出16+1组织，不过，唯独匈牙利，塞尔维亚以及希腊三国与北京的关系似乎丝毫未受到疫情以及其他地缘政治因素的影响。其中原因，法广在今年三月底匈牙利立法选举的前夕采访了匈牙利布达佩斯考文纽斯大学助理教授、中欧与东欧亚洲研究中心创办人马图拉（Tamás Matura）先生，此次访谈或许能够部分解答上述疑问。

法广： 您最近发表了一篇有关中国与欧盟国家关系的文章，标题是：中国对欧盟国家实施的胡萝卜与棍棒政策，这些国家中就包括匈牙利 能否举例说明一下？

Tamas Matura ：那篇文章是我和捷克，波兰，斯洛伐克同事共同发表的。聚焦中东欧国家 集中研究中国对上述国家所推行的政策，中国如何推行他的政策以及倘若一些国家并不合作中方如何回应，倘若中东欧国家并不按照中方计划合作中方如何回应，我们发现，匈牙利在其中的角色十分特殊，中国从未没有对匈牙利使用过棍棒政策，这或许是因为在过去的12年中匈牙利政府始终向中方示好，始终与中方合作一致于中方似乎没有任何理由“惩罚“匈牙利。不过，捷克与波兰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他们近年来对中国更加持有批评的立场，中方因此对上述国家采取胡萝卜大棍皆施的策略，他们的中国政策正在转变 我们的文章的结论之一就是在中东欧地区中国的棍棒政策并不见效，因为事实上中方的棍棒政策的筹码十分有限，因为尽管中国在中东欧地区活动的声势很大，所谓的16加1合作传得沸沸扬扬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中国对当地的经济影响十分有限，对绝大多数地区国家来说 中国并不重要，因此中国不可能对地区产生重大的政治以及经济影响！虽然对中国来说 16加1或者17加1，现在又回到16加1，一带一路从希腊比雷埃夫斯港，到布加勒斯特 再通过铁路到布达佩斯或许很重要，但是从欧盟进口中国产品的数量来看，我们不应该忘记的是，绝大多数的中国产品是通过西欧国家的港口进入欧洲市场的，例如荷兰的洛特丹，德国汉堡以及英国的利沃浦尔，中国在十多年前确实在希腊进行了大量的投资。

法广： 对中国来说能够与欧洲内陆铁路相同也确实十分重要，因为这可以促进与中欧地区的贸易未来，包括东欧以及德国的部分地区。

Tamas Matura ：但是必须指出的是希腊港口与布加勒斯特的铁路存在已久，虽然速度以及货运量都十分有限 但是运输线路早已存在，希腊港口与布达佩斯以及欧洲其他城市之间运输线路早已存在，至于匈塞铁路项目的规模以及融资问题，匈牙利段的费用预估为25亿欧元 最终数目尚不明朗，在匈牙利公共建筑的修建费用往往比最早的评估超出好几倍，不过，我认为如果从中国的角度来看，20亿欧元并不是一笔巨大的资金，虽然这笔数目非常可观但对中国来说并不是一项重大的投资，我认为政治上的象征意义或许更加重要，因为这段铁路将是中国在欧盟国家内部的首个基建项目，因此此一项目将可以成为中国在欧洲的投资先例，作为中国在欧洲的其他投资项目的参照，以显示中国能够按照欧盟的标准来修建，中国因此可以参加其他项目的招标活动，但是从纯经济的角度来看我并不认为中方有利可图。

法广： 目前黑山共和国就无法偿还中国的一项基建贷款，他们不得不从社会福利资金中抽取资金 例如取消孕妇的福利补贴等等…….

Tamas Matura ：确实西方对地区的某些国家的中国债务的攀升倍感担忧,确实中国债务的数目正在急剧上升,在某些国家甚至达到GDP的20%至25%,至于匈牙利 ,匈牙利的经济规模同巴尔干半岛国家相对比想对可观,中国债务只占匈牙利经济微不足道的比例,仅占匈牙利GDP的1%至2%,所以匈牙利不可能因中国投资而陷入债务陷阱。

奥尔班将继续复旦布达佩斯分校计划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法广 ： 接下来我们来谈谈复旦布达佩斯分校的计划，该计划曾经引发大规模的示威抗议活动，反对派把它当作一大竞选议题计划在秋季组织全民公投，您是否也认同反对党的观点？该计划是否会威胁匈牙利大学的学术自由？

Tamas Matura ：我认为这个问题应该分四个层次：首先是复旦分校对匈牙利高等教育是否会产生冲击；其次是复旦分校是否会成为中国官方的宣传工具；再次是匈牙利的国家安全问题；最后就是该项目的资金来源问题；至于对匈牙利高等教育的冲击问题，我认为邀请世界一流的大学到匈牙利来办学不一定是一个坏主意，复旦是全球五十大名校之一当然这要看根据什么标准排列，可以肯定的是复旦是中国顶尖级的高校也是全球最著名的大学之一，可以想象他可以积极的推动匈牙利的高等教育，并且还可以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的学生，不仅仅是匈牙利的学生而且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也可以吸引全世界各地的优秀的学者教授，所以我认为邀请这样的学校到匈牙利办学有许多积极的方面，不过，也有一些人担心，这会影响到匈牙利的学术自由但我并不认同，因为对中方来说这是一个旗舰性的项目，这是复旦设在西方的第一个分校，所以我认为中方会十分小心翼翼避免跨越红线，因为这会引发西方国家指指点点，西方会说你们看我们早就说过中国会侵犯学术自由，所以我认为中方不会给西方国家与组织一个攻击的机会，而且匈牙利已经有五个孔子学院，五个对匈牙利来说太多了 不过从未听说有学术自由方面的问题，从未发生类似在美国孔子学院所发生的政治问题，在这里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件，所以也没有发生过涉及学术自由的问题。至于教育合作问题确实有一些担忧，人们担心复旦分校会招收匈牙利最优秀的学生，尽管复旦分校规模有限 只招收四到五千的理科生，但是匈牙利总共也就两万五千多理科学生，也就是说他们会吸走大多数优秀的学生，因为我们希望复旦分校招收的学生大多数来自国外，我们只能猜测因为具体如何招生并不明朗；至于安全以及大外宣的问题，我觉得这方面的担忧有些过份夸张，我并不期待他们在匈牙利传播毛思想或者习思想，中国并没有对在中国学习的西方学生做宣传，他们并不对西方学生做宣传，他们针对的目标是中国学生…….

法广： 但是中国花费巨资在海外做宣传……

Tamas Matura ：是的!但是只要你可以登陆维基百科，只要可以访问自由的媒体 所以我并不认为这是问题 ，不过您说得对！有些议题复旦分校应该会避免，如果一个美国，英国或者法国教师触碰禁区会发生什么？这个问题我们目前还不知道，我们拭目以待复旦分校会如何处理这些问题，不过，我同样认为中方不会冒此风险，因为这将给外界提供批评中国的机会。而且我认为复旦分校最大的问题是资金来源问题，也就是说匈牙利纳税人必须支付15亿欧元来修建校园，来修建一个中国大学的分校而且工程都由中国企业承包，这是一带一路项目典型的投资模式，中国方面提供资金投资地国选择，中国企业修建 匈牙利纳税人将支付一切，匈牙利支付所有的费用，以这种模式匈牙利可以邀请任何著名的高校，包括哈弗大学 如果匈牙利帮助出资建校，许多名校都愿意到匈牙利来办校，许多西方著名的学府都会考虑这一机会，所以这种投资模式至少可以说是十分奇怪，其实匈塞铁路的投资模式也基本类似，许多名校都愿意到匈牙利来办校，许多西方著名的学府都会考虑这一机会，所以这种投资模式至少可以说是十分奇怪，其实匈塞铁路的投资模式也基本类似，中方以贷款的方式提供85%的资金，中国企业负责修建最终付款的是匈牙利纳税人，匈牙利人要用20至25年来偿还，所以这也是反对派强调指出的，布达佩斯市长认为不应该以此种方式吸引外国大学尤其是中国的大学。

法广：我们几天前采访了市长 他坚决反对该计划还修改了校园街道的名字，把街道改名为达赖喇嘛路等等，您觉得是个好主意吗？

Tamas Matura ：我认为复旦分校使匈牙利反对派首次意识到中国也可以成为竞选议题，可以将反对中国的一些话题公开地拿出来讨论，而这在捷克以及波兰等国早已是一个政治话题，无论是在国际外交还是在国内政治方面，而在匈牙利并不如此，这是最新发生的变化，去年也正是因为即将举行选举 反对派在选前十个月，突然意识到攻击政府的又一种途径，就是攻击政府与北京的关系，所以就在我们大学的前面市政府安置了“耻辱之柱”，香港的雕塑的一个复制品，它已经被安置在校园附近，我可以带你们去参观 你们应该可以拍摄漂亮的照片，匈牙利政府的反应也十分迅速 意识到自己可能走得太远，所以尽量放低声调 暂时搁置，今天中国问题已经不再是一个竞选议题，反对派也已经停止谈论此一话题，政府承诺将就此议题举行全民公投，不过，我认为倘若奥尔班再度当选，我可以肯定他将继续实现此一计划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法广 ： 倘若反对党当选,匈牙利的对华政策是否会发生巨大转变？例如同立陶宛一样设立台湾办事处等等？甚至改变一个中国政策？

Tamas Matura ：反对派当选匈牙利对华政策一定会有巨大的改变，奥尔班与北京的亲密关系被反对党认为是没有必要，中匈关系会出现转变但我并不期待匈牙利追随立陶宛，我认为新政府会推行一个更加务实，更加重价值观，更加接近欧盟的外交政策，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不能忘记中国是一大重要的经济合作伙伴，中国在匈牙利有重大的投资，中国政策的制定还取决于匈牙利的欧盟政策，中匈关系只是匈牙利外交的一部分，尽管作为研究中国的学者我们总是把中国放在首位，但是事实上中国只是匈牙利外交的一小部分，所以下一届政府外交政策的当务之急是处理与欧盟，北约，美国之间的关系 中国政策只是系列政策的结果，他是新政府同西方关系定位之后的必然结果，不过，中国政策对欧盟整体来说都是欧盟外交的一大议题。

法广 ： 欧盟将中国定义为是系统性的竞争对手这对匈牙利来说具体意味着什么？

Tamas Matura ：这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话题，一方面几年前美国前国务卿彭配奥在中东欧地区访问时，说服许多国家加入“清洁网络”，排除华为等中国电信企业的设备，匈牙利是地区唯一拒绝的国家，匈牙利不仅拒绝而且还邀请华为在匈牙利设立地区最大的工厂，这周新披露的丑闻是俄罗斯情报部门渗透匈牙利的外交机构电信系统，对匈牙利外交渗透长达七，八年之久，丑闻爆发之后匈牙利外交部门作出了决定，匈牙利外长敦促下属，不再使用中国制造的手机及其他电信产品，所以匈牙利政府似乎在表面上推行亲中政策，强调中国电信企业并不存在安全隐患，而在背地里却试图说服或者说是强迫自己的官员使用美国或者韩国制造的电信产品。

匈牙利与台湾

法广 ： 匈牙利历届政府如何处理与台湾的关系？

Tamas Matura ：匈牙利政府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十分明确，作为最早与北京建交的前共产党国家，匈牙利在中国1949年建国之后就与北京建立了外交关系，中方对此十分感激至今依然在官方场合屡屡提到，匈牙利始终承认一个中国因为这对中方十分重要，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政治转型之后，曾经有人认为或许应该修正匈牙利的对华政策，或许应该承认台湾 但是既然西方国家继续与中国交往，在犹豫了几周或者几个月之后 匈牙利还是维持与中国的外交关系，匈牙利政府因此放弃了修正外交关系的想法，所以在过去的六七十年中，匈牙利政府始终坚持一个中国政策。

法广 ： 匈牙利人对中国印象是否也同其他国家一样正在发生转变？尤其是新冠疫情爆发之后，中国的国际形象日落千丈，在匈牙利是否也同样如此？

Tamas Matura ：匈牙利的情况十分特殊，由于两国关系紧密，一般会认为匈牙利人很喜欢中国，而事实上超过一半的匈牙利人对中国有负面印象，仅有25%的匈牙利人对中国影响较好，其余25%的匈牙利立场中立 而且这个比例正在变化，新冠疫情以及战狼外交都使中国的形象每况愈下，尤其是中国外交在最近两三年来的言论，不过匈牙利的特殊性就在于您或许会以为右翼选民会比较反中，左翼选民比较亲中，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匈牙利政府成功地改变了他们的支持者们的立场，2010 投票支持奥尔班的选民往往是反对中国政府的，他们往往对中国政府以及对俄罗斯比较反感，但是自从2010年奥尔班政府推行亲俄以及亲中政策之后，他们努力说服了他们的选民中国与俄罗斯并不是坏人，执政党的选民今天都成赞同俄罗斯与中国，而与此同时反对派选民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自由党选民，他们都比较担忧甚至会对中国持批评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