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李老师”如何将Twitter账户变成中国抗议信息的新闻中心

上个月，北京，人们抗议中国的新冠清零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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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个月中国各地爆发抗议活动的三天里，居住在意大利的一位30岁的中国艺术家一直紧盯着电脑，借助Twitter粉丝发来的实时画面，播报示威活动在如何蔓延。

由于抗议活动的图片很快从中国的社交媒体平台上被清除，中国和世界各地的许多人都转向Twitter寻找信息。在这个过程中，被称为“李老师”的上述艺术家李颖成为了一个重要的一人新闻中心。

Twitter在中国被禁用，但内地人可通过VPN翻墙访问。李颖2020年开通了一个Twitter账户，并在今年4月从中国微博平台全面转向Twitter。随着他收集并转发表达对中国强硬防疫措施不满情绪的内容，他的账户迅速声名鹊起。这些内容来源包括富士康(Foxconn)员工和被封控的城市居民等。

在意大利的李颖收集并转发表达对中国强硬防疫措施不满情绪的内容。

随着抗议活动席卷中国，他收到了粉丝通过Twitter私信发来的大量视频和照片等内容，每分钟会收到数百条此类信息。自11月底以来，他的推文已获得超过13亿次浏览，粉丝数量增加到原来的四倍多，达到86万。

中国官媒几乎没有提到这些抗议活动，佐治亚州立大学(Georgia State University)研究员Wendy Zhou表示，这使得李颖推文的影响力上升。研究政治话语的Zhou说，通过集体努力构建一个新的信息中心，可直接避开自上而下的层层控制，并挑战官方叙事的可信度。

讽刺的是，李颖在现实中和网络上的流亡状态，使他在这波抗议中充当引人注目的信息收发中心角色成为可能。

李颖出生于中国东部安徽省，父亲是美术教师。李颖19岁开始教人画画，从那以后就一直被称为李老师。他2015年移居意大利，学习当代艺术。新冠疫情来袭时，他和其他数十万中国留学生一样滞留海外。

中国各地爆发了大规模的抗议活动，抗议人群愤怒地表达对实施近三年的新冠疫情封控措施的失望。本则视频梳理了这场罕见的抗议活动如何在五天内展开，新疆的一场致命火灾如何引发国内动荡，进而演变为一场让习近平陷入两难的政治困境。封面图片来源：Thomas Peter/Reuters WSJ S Chinese

即使在离开中国后，李颖仍然是微博的忠实用户，他在微博上与朋友和死对头斗嘴、逗乐，分享生活、工作和他宠物猫的照片。在疫情暴发初期，微博是他了解中国的为数不多的窗口之一。

大约十年前，也就是微博上线之初，批评中国政府的声音还很常见。但在习近平治下，随着互联网审查加强，拥有大量粉丝的公知要么沉默，要么被审查人员删除账户。这使得像李颖这样不太知名的用户迅速变得有影响力。

他是在意大利开始扮演这种信息收发中心的角色的，但当时使用的仍是微博。当时开始有微博平台的其他用户让他帮助扩散他们对中国疫情防控措施的不满。随着知名度提高，李颖引起了审查人员的注意，他们关闭了他的微博账户。他又开了其他账户，也被关闭，这个过程重复了几十次。当他无法注册新的微博账号时，转而使用Twitter，仍然只用中文发推文。

已有成千上万人离开中国主流社交媒体，寻求在不会被审查的地方重建社交媒体身份和网络，与他们一样，李颖自称网络难民。

从微博迁过来后，Twitter的中文空间最初给李颖的感觉是太落伍。他说，他的表情包和讽刺表达常被误解，这让他有点儿水土不服，与他在意大利当国际学生时的经历类似。

但他表示，他觉得无处可去。在他意识到，他在微博的活动已经让他被列入一个观察名单、回中国会有风险时，他开始接受自己的双重流亡身份。他说，他已经开始感激自由了。

10月，北京一座高架桥上悬挂着抗议横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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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在上海实施防疫封控期间，人们试图突破隔离围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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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0月，一名男子在北京一座天桥上拉横幅谴责习近平及其疫情防控措施之后，审查人员迅速在国内互联网上清除了任何关于这些横幅的影像或明确提及这些横幅的内容。但相关信息很快就流传到了Twitter、Instagram等平台。海内外的中国人纷纷寻求通过一些知名账号来传播带有上述横幅标语的海报的照片，李颖的账号就是其中之一。

李颖说，北京那位孤军奋战的示威者给了他勇气。在那之前，他一直不敢在网上批评习近平和中共。李颖说，他在一则推文中写下那些标语时，胆战心惊的，因为知道没有回头路可走。但他说，事后他不再那么害怕了。

在中国媒体鲜少报道防疫管控所受抵制，中国政府限制外国媒体对中国的报道之际，像李颖的账号这样的外国社交媒体账号充当了记录中国社会动荡的新闻平台。

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研究中国公民参与的社会学家徐彬说，他11月份密切关注李颖的Twitter信息流，以了解抗议活动的最新信息。他说，李颖在传播信息方面所起的作用标志着中国抗议活动的一个新特点：中国的年轻抗议者依靠VPN等工具以及全球联络网来传播信息。徐彬说，社会行动主义已在全球遍地开花，并深深扎根。

11月24日，在中国偏远地区新疆自治区的首府乌鲁木齐，一栋住宅楼发生火灾，造成至少10人死亡。之后，那里的Twitter用户开始用私信功能向李颖发送抗议活动的视频。李颖感觉到有更大的事情正在发生。他说，想利用自己的平台向世界，更重要的是向中国人民，讲述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11月26日发布的一段视频显示，示威者们站在警察队伍的对面。现场一名男子高呼“共产党”，其他人应和道“下台”。该男子喊“习近平”，其他人应和道“下台”。这段视频的浏览量超过了800万次。

李颖说，他知道在Twitter上发布上海抗议活动视频以及随后发生的其他抗议活动视频，会让自己面临更大风险。

尽管大多数人都用假名在Twitter上发帖，但中国当局一直密切关注那些在该平台上批评中国政府的用户，会拘留在中国的Twitter用户或骚扰海外用户的家人，以迫使他们停发推文。

李颖说，他收到了死亡威胁，一些用户向Twitter举报他的账户，要求封禁他。他说，他不知道这些行动的幕后是谁。

离开中国后，李颖在其社交媒体上发布的他宠物猫的照片。

图片来源：LI YING

他说，一直都知道这种风险，但当人们走上街头抗议并被拘留时，他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安全。

在大规模抗议活动逐渐平息后，他终于感到害怕。在一阵恐慌中，李颖删除了他以前微博账户中的旧帖以及数字设备上的备忘录，并换了一部新手机，希望这样可以防止中国当局追踪到他。

但这无济于事。在中国，当地警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上门找了他在安徽的父母四次，传达希望他停止Twitter活动的意思。他说，警方还寻找线索，希望了解他背后是否有一个团队，以及他是否得到了外国资金提供者的支持。

在抗议活动之后，中国取消了许多隔离和检测要求。警方已经采取措施，通过封锁街道、关闭校园和拘留一些抗议活动的参与者来平息反政府活动。

李颖终于有时间逗逗他的四只猫，消化所发生的事情。网上的骚扰和警方找他父母所带来的压力一直挥之不去。他说，仍是值得的；抗议者如愿以偿，人们认识到，他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争取自己的权利。

对他个人来说，这段插曲再次证实他的流亡正在成为永久性的。他说，自己将不得不四海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