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阶级”（上）
我之前在虎扑看到有人讨论足球运动员贝尔怠工问题的时候站在皇家马德里足球俱乐部一边，然后被下面的人骂工贼。原因是贝尔按马经属于“无产阶级”，和虎扑的打工人同一阶级。这事让我一下子弄明白阶级叙事为何在中国流行了。
开宗明义，阶级论并非是一种革命的工具。拿来保皇和维护既得利益者的产物罢了。
阶级不同于社会中的“阶层”，是马克思提的一个概念，是按所谓“生产资料占有”划分的。社会中的阶层有多种划分方法，认为形成阶层有多个原因，经济，文化，政治都可能是阶层成因。一般都是按按权力/财富去划分。比如假如一个人月入10万，无论他是小老板还是一个程序员，大概都属于一个阶层。但按阶级论，后者属于“无产阶级”，因为他是打工的，属于被压迫者。前者就属于“资产阶级”，因为他自己有“生产资料”。
假如一个民主社会有三种人，按收入分分别是10000以下，10000-100000，100000以上。按工作分别是体力劳动者，程序员，小老板和大老板。那么无论按阶层论还是阶级论，体力劳动者（也就是真底层）都是无产阶级（即所谓被压迫者），大老板100000收入以上都是统治者。区别在于按阶级论，程序员们也算“被压迫者”，小老板们是压迫者。按阶层论，两者其实是一种人，没区别。所以毫不奇怪，阶级论真正的受众是知识分子/高级白领。因为他们可以用阶级论名正言顺给自己争取利益，把自己打造成“被压迫“的形象。
如果光这样，在民主社会这倒是也并无问题。因为在民主社会，“理论上”公权力只是个工具，代表选民或利益集团执政，并无自己的意志。关键在于一旦离开了民主社会，阶级论就会发生大问题。按阶级论，公权力和官僚只是某个阶级的“代表”，而不是真正统治者，真正统治者是某个阶级。那么按阶级论，一个社会团体—特别是官僚和军人—对全社会的专制统治或极权统治是完全不可能的，而现实中这却是完全是可能的。比如苏联，因为“资产阶级”被消灭光了，社会上只剩下了“无产阶级”，那么斯大林的专制统治在阶级论视角下就是“无产阶级专政”，就不可能是对“无产阶级”或者俄罗斯人的压迫。因为既然公权力只不过是代表某个阶级统治，不代表他自己或其集团，那么其暴虐只不过是代表阶级的整体意志，那斯大林的统治就必然是“无产阶级”（因为显而易见资产阶级连同其经济基础在苏联不存在了），那么斯大林的专制统治就自然要么是“苏联无产阶级”的集体意志，也就是苏联无产阶级心甘情愿去奴役自己。要么斯大林的统治就不是“专制统治”，因为无产阶级显然不愿意奴役自己。所以斯大林的“专制统治”一定是资产阶级的谎言。
一个有趣的推论是，假如苏联资产阶级都被消灭了（这倒是事实），那么为何作为“无产阶级“代表的苏联官僚最终抛弃了苏联呢？这岂不是说明无产阶级反对苏联和康统治么？那苏联解体岂不就说明了阶级论的破产么？这个问题，按苏共和斯大林自己的说法，就是“叛徒和间谍论”。既然作为公权力的官僚只是阶级代理人，国内的资产阶级被消灭了，那么他们就是国外资产阶级的间谍和叛徒。他们夺取了公权力，叛变了国内的“无产阶级”。问题在于为何这些代理人如此神通广大，竟然混进组织内部高位并集体掌权，还骗过了广大苏联无产阶级呢？按唯物史观的“内因决定论”，这岂不可笑么？
关于这个明显的漏洞，显然是阶级论支持者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就有了补丁。补丁有两种，一种是前三十式的，说阶级不是纯粹经济的，而是文化的。苏联的资产阶级在物质上被消灭了，但文化影响还在。这种“文化影响”不断制造出“精神上的资产阶级”，最终消灭了苏联。还有一种是南斯拉夫式的，说苏联官僚是一种“新阶级”。
这两种说法都不能服众。马克思的阶级论认为阶级是生产关系和生产资料占有的产物，不承认按权力和财富占有划分的阶层论。如果阶级可以用思想而不按生产关系划分，那为什么不直接采用阶层论呢？同理，苏联官僚按“生产关系”，确实是真正的“无产阶级”，难道苏联官僚拥有苏联企业的产权么？并没有。所以说按阶级论，苏联官僚是“无产阶级”并无错误，只不过按阶层来说，苏联官僚确实掌握分配财富的空前绝后的，超越任何沙俄贵族或者官僚的权力罢了。
从这你可以看到，阶级论本质上是一种欺骗。欺骗就在于计划经济下苏联官僚明明权力空前，利益巨大，却和“工人”划分成了一个阶级，一个利益集团。按阶层来说，没人认为家财万贯之人和自己属于一个阶层。诚然，按民族来说，我们确实属于一个民族，这意味着我们两个阶层利益有共性和交界的地方。如果为了民族利益你的阶层希望我们阶层出力，那你就应当拿出东西来交换，而不是指望得到我们的无条件效忠。但按阶级论，既然大家属于“同一阶级”，所以你应当无条件为这个国家效死当炮灰。就好像我曾经问过一个问题，英国工人什么时候应当为保卫英帝国（也就是英国贵族）利益去填壕呢？答案是帝国拿出真金白银的时候。可苏联无产阶级能否提问“我们什么时候应该为输出革命去填壕”呢？不能。因为这个“国家”属于“无产阶级”，既然斯大林，官僚和工人都属于无产阶级，那么斯大林打算输出革命就是无产阶级的集体意志，你拒绝填壕输出革命就是缺乏觉悟，活该被镇压。
从这里可以看出，按照阶级论的逻辑，“一切专制统治和极权统治都是被统治者自愿选择的结果”。就比如我们可以看到，按阶级论的逻辑，皇帝只不过是代表“地主阶级”执政（仿佛皇帝是地主阶级普选的产物一样），皇帝实行（包括对地主在内的）专制统治，这就说明地主自己喜欢被专制统治。如果说阶级论还能用“地主喜欢被专制统治，农民和资产阶级不愿意，所以有资产阶级就有建立民主的可能”来搪塞。那如果像苏联这样的国家建立了，那么这个国家要么“无论多么专制都是民主国家，因为无产阶级喜欢民主，而苏联是无产阶级国家”，要么“苏联专制是无产阶级自己的呼声”，要么“苏联专制是因为官僚都是叛徒，斯大林都是好的。”总而言之，最后的锅都扣给了“无产阶级”自己。官僚和少数人的利益集团可以在“阶级”的幌子下进行号称代表“全阶级利益”的统治，掩盖自己并非是“阶级”代表的事实，并把统治的责任推给人民自己，这就是阶级论的本质。没有任何一个理论会宣称你和某个政府高级官僚属于“一个阶层，一个利益集团”，对方会替你“为民做主”。但阶级论就敢这么宣告。抛开“阶级”本身的虚妄性不谈，单凭这一点，我们就大可以认为阶级论的本质只不过是一种拿来给社会的真正统治者，真正握有公权力的人辩护的说辞罢了。
统治者和其利益集团并非属于人民，也不属于哪个“阶级”。其统治的责任不应该由民族，人民或者某个“阶级”承担。如果你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如果你想明白甩锅“国民性”到底是个什么逻辑，你大概就能开始觉悟到阶级论是为什么东西服务的了。
作者：汉之声专用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