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台儿庄正面战场孙连仲部反攻实态

中国军是如何进行的反击?先看一下孙连仲第二集团军战斗详报中4月6日夜的反击记录:

1.廿七师精选袭击队2连,于18时分向纪庄、王庄进攻,到达沧浪庙,园上,东庄、李庄、陶沟桥等处,向敌猛攻。敌仓惶应战,稍行抵抗即向北撤退,至23时即将各村庄占领。我大部遂即跟进,复向前后刘家桥,刘家湖之敌进击,敌汽车,骡马,辎重等纷纷北退,状极狼狈、我又当将各村占领。2.19时园上敌之弹药库经我重炮击中爆炸,火光烛天,敌兵纷乱四逃,我31D吴〈团〉即乘机于城西北角向园上进攻,即将该庄占领。3.同时城内之敌极感恐慌,约有一小队由北门向园上增援,我禹营乘机逆袭,并将西北门占领。4.23时,31D 乜旅率队入城,协同王旅肃清城内之敌,时该旅一部已将东门占领,城内之敌均潜匿不动,我各部即搜捕肃清之。5.各部夜袭均有进展,敌全部动摇,我官兵更形奋勇,于此轰动中外之台庄大会战,我已得最后胜利之基础矣。6.台庄之敌被我肃清后,各部即向北推进,与敌保持接触[1]*。

台儿庄战场附近地图(地名参考用),日军的记载。国军情报并不准确 水流以东为坂本支队,汤军团的战场

国军战史丛书《抗日战史/徐州会战3》中也有类似记载。出处应来自以上战斗详报内容。可看到4月6日18时,是孙连仲部小部队局部反击开始时间。从记载的两连,禹营,吴团等部队名看,出现在战场的并不是孙集团军主力,而几乎都是在战线上与敌对峙,监视中的部队,人数也不会多。直至夜23时之后,才见有新规“乜旅入城”等大部队参战描写。

所以可以认为,23时以前行动的,都是为了接应汤军团到来的向导,或在前线观察敌动向的第一线部队。23时以后出现在城内,城外等地的才是受命出击的所谓“反击,追击”的主力部队。各种歼敌,收复失地的记录,也几乎都出现在深夜或7日凌晨。完成城外刘家湖(原步63本部,炮兵本部所在地)扫荡,和全体战斗结束时间记载为7日凌晨4时。即所有反击战的重要战斗,都开始于6日夜23时后,结束于7日凌晨4时。

令人不解的是,在此最初被称发起反击行动,并收复沧浪庙,园上,陶沟桥等城东方重要失地的部队,竟是“廿七师袭击队二连”。仅两连步兵,如何能反击日军主力,并达到此目的?

若细读第二十七师战斗详报,可知实际上此部署(出动两连)并不是反攻,而是为了策应汤军团主力(张珙第六师)到达的向导部队。所谓的反击,推测也仅仅是对敌方阵地的侦查,或小规模骚扰。此处战场(沧浪庙,园上等地)按计划进出到达者,是周礨七十五军第六师。派出的两连,应是为了接应汤军团到达,并提供敌情,为其引路的部队。

第二十七师战斗详报称,黄樵松师长4月6日15时,接到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下达的反攻命令,承旨于16时,在板坂埠司令部下达作战命令如下:

我关军已到达张楼,今晚8时至12时,由北,东两面向敌攻击...,本师为策应友军扩张战果计,今(6日)晚由由两旅各派小部袭击敌人...两旅各派步兵一连,各分三组...七十九旅袭击连以纪庄为基点...(分组)向南袭击,....八十旅袭击连以王庄为基点,(分组袭击)...注意与第六师...切实联络,勿生误会*。

明确任务内容是“策应友军扩张战果”。此处 “注意与第六师等切实联络,勿生误会”的反攻主角,是汤军团周礨第七十五军的一个师。结果第六师并未能按计划到达,所以此两连部队的战斗行为即使存在,也只会发生在日军撤出战场之后。关于战斗过程,该师记录与集团军战报基本一样,即18时前进接敌,23时经战斗,将以上各村庄“先后占领”。但触及到如此能轻易取胜的理由,是接近时敌“已全部摇动,纷纷向峄县方向溃退”,攻击下“敌稍行抵抗即分向峄县方向撤退”,云云(《资料选编》,75-76页)。按日军复数战斗详报记录,24时,是濑谷支队全体从8公里外集结南洛,潘坠出发的时间,23时,主力已出发待命,所以战场上不会有敌影。 

命令文中须要注意的是反攻计划中的前提,是“我关军已到达张楼,今晚8时至12时,由北,东两面向敌攻击”一件。关麟征军已经到达。另一路军周礨军第六师,也将要从台儿庄东方战场进出沧浪庙,园上等地。在此前提之下,孙连仲第二十七师才选派出两连前往接应。可见真正的“反击战”能否开始的条件,是汤军团的到达与否。

所谓关军已经到达的“张楼”,今日称张楼村,位置予濑谷支队本部杨家庙东2.5公里处,台儿庄城北约9公里。而周礨部第六师(张珙)预计到达的地区,都是台儿庄城两公里圈内的,日军攻城作战的基地(沧浪庙为日军攻城的前线指挥所)。如果汤军团能占领张楼,或进出到沧浪庙等地攻城据点,李宗仁的反击计划无疑可称为是有现实性的,大举反攻的计划命令的一部。派出两连接应者的第二十七师,被濑谷支队4月1-3日的城外围扫荡驱逐出此地之前,在沧浪庙,园上一带,曾有过多数抵抗据点。前出两个连6日夜轻易收复的“李庄,陶沟桥”,曾也是第二十七师师部,旅部所在地。熟悉地理,敌情,是第二十七师受命派出两连作向导的理由。 

问题在,汤军团是否在6日晚反攻前到过达台儿庄正面的张楼?或沧浪庙,园上一带?事实是在6日晚所谓的“反击”开始前,汤军团并未有一卒按计划到达过此地。

汤军团关麟征军一部,六日昼间曾经到达张楼,并不是没有根据。日军方面有在张楼战斗的记录,汤军团战斗详报中亦有

4月6 日我关军、周军、王军昨均彻夜与敌肉搏10余次。关军正挺进至河湾,大庄,张楼附近,该军于马庄、冯家湖一带与该敌血战通宵,战况至为惨烈, 毙敌甚众俘获亦多。(《资料选编》,112页)

即关军一部6日到达过张楼是一个事实,但与敌经通宵血战后放弃了张楼,败退回东战场北部底阁一带。汤军团战斗详报有意避讳明示战斗结果,可孙集团军战斗详报却无此顾虑:

4月6日情况如左:1.10时得悉我关军先头已到刘庄,周军已到东庄,正分别向台庄推进中。2.敌军主力本日下午向关军右翼反攻,在底阁,张楼一带激战。3.17时关军由岔路口转向枣庄北进。(《资料选编》,11页)

不难看出向台儿庄推进的关军,6日上午已到达刘庄,但在“日军主力”(步63第一大队)反击下,向北(枣庄)退却,又返回到出发地底阁。

此关麟征军“血战通宵,战况至为惨烈”,战斗结果向北方退却之战的敌手是谁?若对照步63战斗详报,很容易了解这一战斗的真相。6日晨,为了准备7日计划中的“一击作战”(濑谷支队一部,从底阁,杨楼附近向南攻击,与坂本支队南北夹击包围坂本支队之敌),步63第一大队(中川廉大队长,欠第一,第四中队,约5-600名)奉支队长命令清晨从台儿庄沿陶沟河西道路北上,午前八时路经张楼时与关麟征军一部约200名遭遇,将其击溃后继续追击前进,在小集,河湾附近又遇敌一部,将其再次击溃后,敌向东北方向败走。此即第二十集团军战斗详报记录的“关军由岔路口转向枣庄北进”之事实真相。步63第一大队尾追该敌继续前进,经柿树园战斗,日暮后1857,攻陷并占领杨楼,完成“一击作战”攻击准备目的[3]*。关军残部退向北方底阁镇方向。

以上可见关麟征军的昼间张楼出击行动失败,晚间退回底阁一带。所以,6日晚并未有一卒能留在张楼,岔路口,刘庄附近的台儿庄正面战场,当然无从谈论反击。

一方,计划6日晚到达台儿庄附近沧浪庙,园上,与第二十七师接应队两连汇合的汤军团周礨军第六师也同样,终日攻击,受到坂本支队步11方面的顽强抵抗受阻,并未能越过陶沟河进入台儿庄正面。汤军团战斗详报云:6日

我第七十五军周军所部第六师向萧汪,辛庄之敌,我一三九师向贺庄,耿庄,陈瓦房之敌猛烈进攻,均极奋勇,两师先后占领火石埠,辛庄,其一部并将东庄占领,在此血战甚久,双方伤亡均大,敌连日经我围攻受伤甚巨。本日我各军处处围攻节节进迫,敌甚呈恐慌(《資料選編》,112页)。

描写了各部6日中极其奋勇,向敌猛攻的一面。但结果如何?是否按反攻命令进出到台儿庄附近沧浪庙,园上?文章并无提及。但从以上战斗记录分析,第六师的记录的战斗地点均未脱离东战场。最后占领的“东庄”,也位于陶沟河东,离台儿庄城尚有5.5公里远。即周礨军奋战终日,最终也未能完成命令,越过雷池(陶沟河)一步。

此外周礨军一三九师(黄光华)也记录6日夜,奉命派往进击台儿庄方向的挺进部队两连(七二四团属),在途中受阻返回一事。此两个连应是该师奉李宗仁严命,为参加反攻台儿庄派出的部队。从第一三九师仅派出“两连”兵力协力出击一点判断,一三九师只是走过场敷衍,并未认真执行4月6日李宗仁的反击命令。 

以上可判明,汤军团在4月6日,并没有按李宗仁命令进行大规模反击行动,也没有一支部队,在所谓反攻开始的6日晚,进入台儿庄正面战场。即命令中的国军全面反攻的“前提”条件,此日并没有得到兑现。

所以笔者说,6日午后李宗仁下达的反攻严命,是没有准确掌握敌我情报,和作出切实反击部署的纸上谈兵,其目的仅仅是为了讨好蒋中正,使其息怒。现状之下,不管是陷入东战场泥潭的汤军团(右翼军团),或处于守势的孙集团军(左翼军团),都不可能按计划于6日晚间开始协力反击行动。可运动作战的汤军团若不动,处于城郭坚守的孙集团军也不可能动。因为其部没有反击实力存在。从受命后二十七师仅派出两连前往策应的部署中,也能看出孙连仲各部的困境。

一面,第二十七师两连收复失地,之后孙连仲主力各部出动,扫荡台儿庄城,夺取刘家湖的战斗记录等难道是都是虚构?回答为否。在汤军团不动,孙集团军不能动的条件下取得台儿庄大捷的理由,是濑谷支队于4月6日夜开始的自主撤退。此敌方的战略转进,使李宗仁下达的不切实的反攻计划,部分变为现实。称之为“部分”的理由,指的是虽未有实际战斗内容,但却出现了收复失地的结果。4月6日夜,由于台儿庄正面的敌手已不复存在,所以虽然汤军团并未按命令到达此地,孙连仲部也出现了自主收复失地的可能性。所以可以说,为李宗仁,汤恩伯,孙连仲等开脱纸上谈兵反击计划责任的,是敌手濑谷启支队长的台儿庄日军撤退命令。

濑谷支队按计划分两部向两方向撤出。支队本部和台儿庄城内受损严重的步63第二大队,和步10各部,野战重炮兵部队等,入夜后奉命隐秘中撤出战场,前往南洛(台儿庄北西8公里)集结。在各部集结完了后, 2400,按行军序列,在步10掩护下沿枣台公路向泥沟方向后退,翌日4时30分在泥沟镇附近集结完了。

另一部是步63第三大队及师团炮兵一大队约1500名,在福荣真平联队长指挥下,同样于日暮后撤出阵地,在潘坠(台儿庄北5公里)集结。完了后7日0120,沿陶沟河西侧道路,经张楼,小集,河湾,柿树园向杨楼(第一大队于6日晚先到达此地)前进,目的是在杨楼与昼间先行的第一大队合流后,参加翌日(4月7日)对汤军团的“一击作战”。

从撤退部署看,撤退行动分为各作战部队的战场脱离,集结,和集结后本队出发行进两步。前者集结时间较长,达5小时,与后者的部队行进时几乎相同。可认为各部队战场离脱处理都比较从容。推测晚20-21时前后。包括城内,园上,裴庄,孟庄等前线阵地,和刘家湖,杨家庙等后方基地的部队已撤退完了(先后到达集结地南洛,潘坠)。剩下的只是一些零星人员和战场善后部队。步63战斗详报记录,该部于18时开始行动,经准备后

 “第一线(城内)部队午后8时撤出战线”,撤出同时(2000)在城内及刘家湖两处焚火,烧毁了带不走的弹药及粮秣约4吨。之后收尾部队于“沧浪庙西侧道路”集合,待负责指挥烧毁弹药的枪械工下士官一行返回后,2130从沧浪庙出发,2340到达潘坠。全体部队集结完了后7日0120出发,向杨楼方向北进[4]*。

从最后的收尾部队2340到达台儿庄城5公里外集结地潘坠的记录中,也可判断中国军开始大规模“反击”时,战地并无敌存在。即从双方战斗详报记录的撤退,与反攻的时间序列对比之下,可得知孙连仲部的反攻,发生在濑谷支队撤出战场之后。笔者推测,此夜,黄樵松第二十七师的两个连进入战场,在沧浪庙,园上附近侦查,待机时,发现敌已撤退的迹象。遂向上级报告了此情报,之后在友军(周礨军第六师)未到的情况下先行进入敌阵搜索。此时并不会发生像战斗详报记录那样“即向敌猛烈袭击”使“敌仓促应战”并将其击溃的战斗行为。推测该部向上级报告敌已撤退情报的时间在2130,步63收尾部队完全离开沧浪庙后。孙连仲司令接到前线报告后,始开始组织主力部队出动,2300派出的主力部队(如第31师乜旅等)陆续进入城内外各敌阵地,“追击,扫荡”了并不存在的日军,清理战场,并于7日凌晨4时,最终收复了刘家湖(濑谷支队前线指挥所),告功大捷。

还有一个注意点,是按孙连仲部战斗详报记录,其部并没有对后退之敌进行“追击”。第三十一师战斗详报记录,4月7日正午,“奉总司令电令,该师集结于韩家寺(运河南方(后方)地名)附近整理”(《资料选编》,42页)。第二集团军战斗详报也称:

本集团军27D施行战场内追击,进至刘家湖,彭家楼一带,31D,44BS因损失奇重,即在台儿庄附近整顿。30D即派一团以上兵力,向南北洛进击敌人(《资料选编》,13页)。

地名都在战场范围内。李宗仁对蒋中正报告中也称,孙连仲部(左翼兵团)在收复失地后,主力“推进到北洛,欢堆之线(台儿庄北9公里处)占领阵地整理补充”[5]*。以上几个记录特征都是夜间(7日凌晨4时)接收完战场后,所有部队都没有离开台儿庄战场向北方前进,追击,最前线停留于北洛。即孙连仲部,并未下令追击,或攻击此时停留在泥沟附近(北洛北约4.5公里处)的濑谷支队主力。

只有 “预先占领獐山,天柱山等要点(泥沟西侧山地),欲堵截退却之敌”的第一一〇师,可以算是一个唯一进行过追击(截击)的部队。但此部的行动,不是奉命于大捷之后出动,而是之前(4月5日)开始行动,属于战略面对敌形成大包围圈的部署。此部4月7日虽到达獐山附近待机,并未与“败退之敌”接触,进行追击。而是在4月8日,才在白山附近高皇庙与濑谷支队步10进入战斗(攻击者为日军),结果遭到惨败。

孙连仲6日夜不下令乘胜追击撤退之敌的理由很明白,即如前述的那样,该部此时急需整顿,并不存在主动攻击日军主力的实力。真正有实态的追击(近迫),发生在7日。12时,李宗仁见濑谷支队撤退后,发出全军追击命令。此时,孙连仲才将受损较小的第30师,向战场北方推进,接近泥沟一带与濑谷支队主力对峙。但行动也十分谨慎,不敢主动对日军主力展开攻击。有以下例证存在。

据步兵第十联队战斗详报记录,到达泥沟集结后,其部派出第六中队(约百名)到兰城店(泥沟东约6公里)警戒支队右翼(东侧)。7日午后,这支警戒部队被北上到来的约5000名敌大部队包围在村内,但敌方并没有主动攻击,只进行了围困。第六中队8日整日在村内不得行动,夜间才得以自主脱出,脱出时也未遭到敌方阻拦[6]*。考虑此兰城店周围的大部队,即是按李宗仁追击命令北上到达的孙连仲第三十师(张金照)。8日,由于汤军团也尾随坂本支队进出到峄县东部,此一带国军实力大增。夜间,瀬谷,坂本两支队均从现位置(泥沟,红瓦屋屯)向北方(峄县)移动。此移动,和4月8日包括汤军团在内的国军各部队的逼近有关,但也未有大规模接触战斗记录。

下面再分析一下,4月6日夜台儿庄战场内的战斗,战果是否真存在的事实。第三十一师战斗详报记载:

“19时30分,园上敌之弹药库经我重炮集中爆炸,火光四起,敌兵纷乱四逃,我吴团即乘机......将园上占领。......更向裴庄追击”。23时将本门攻占,筑工固守。2330“我乜旅入城,协同王旅肃清城内之敌......城内之敌均潜匿不动,我各部正搜索推进中......” “1时顷,我吴团占领裴庄获敌装甲汽车及辎重弹药无算,更向邵庄进击,敌残留之部顽抗时许,复被击退,敌烧毁炮车及装甲汽车约50余辆,击毙战马百余匹,狼狈溃窜”,3时顷“我韩团进抵刘家湖,敌稍经抵抗即北逃,敌遗破坏之野炮三门及其他军用品等”。至4时“台庄遂完全收复”。激战中仅文昌阁一处,即有敌投火自焚者百余名(《资料选编》,41-42页)。

此处,具体记载了部分战果数字,战斗过程等。笔者分析,国军日军撤退后进入战场,清扫战场时见到不少敌方遗留的武器,弹药,物资等残骸是一个事实,但并不是经过战斗获得的缴获品。也无有一样可以使用。战斗详报中,不少处将此类车辆残骸作为反攻的缴获品,战利品记录(如3月29日战斗中被炮火击毁的裴庄敌车辆残骸,3月31日彭村攻击中被击毁的火炮3门的残骸等)。或将日军撤退前的弹药物资销毁处理描写为被己方重炮击中爆炸,将无血收复失地的行为夸大为激战结果等。还有部分无中生有的虚构,主要发生在歼敌数字部分。如“残敌自焚投火百余名”等。此类战斗详报记录内容,应是后来为了配合台儿庄大捷宣传做的加工,虚构(孙连仲各部的战详报,多为半年之后补做,甚至发生过战斗日期错误)。

称其为虚构的理由,不仅来自前述日军撤退与国军反攻作战的时间差(撤退时间在前,国军战斗描写时间在后),还因为见不到证据。日军复数的战斗详报,战损记录中都不见撤退中与国军部队接战的内容(参考前章),也没有记录过撤退中的损失。从今日国军方面战史,或迄今的媒体报导,映像中,也见不到一处6日夜反击战时的战果证据。比如宣传报导所称的数千俘虏,上百名自焚者的尸体,或缴获的武器,弹药等实物的照片等。若宣传内容为真,偌大的记者团,无数的照相机,摄影机,难道找不到一处大捷的证据?

以下陈列的是大捷宣传中经常出现的大捷战果的照片(反攻,大捷的证据)。出自4月8日进入战场的世界著名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之手。但若阅读完本书第四,第五章,可知没有一处和4月6日夜,中国军的所谓反击发生关联。

裴庄炮兵段列(牵引车,弹药车)的残骸 3月29日中弹起火
裴庄炮兵段列的残骸 左为弹药车,右汽油运载车 3月29日中弹起火
城东北门外日军墓标, 3月27日攻城时的战死者。目标姓名全部在册。此地附近称园上,背后的东北门是日军控制的唯一内外通道。照片右侧是日军27日攻入是的突破口。
左起 卡帕,伊文思,爱博斯坦


3月27日正午,被城防部队击毁的日军临时战车队战车残骸,在城北约300米处。附近共三辆

卡帕与另一名荷兰人电影导演伊文思一起,于4月8日后进入台儿庄战场,拍摄了大量战地照片。但照片中可見到的只有城內外的戰場廢墟,日軍樹立的戰死者墓標(據中方記者統計於有40餘座),但未見有一具日軍尸體(有記者稱見到過一具還未燒盡的尸體),所謂的戰利品中也不見任何繳獲的火炮,機槍,步槍等武器彈藥的陳列,反復出現在鏡頭中的都是3月29日在裴莊炮兵陣地被27師火炮擊中,燒毀後遺棄的數台卡車,彈藥車,牽引車照片,和3月27日在三里莊附近被31師的戰防炮擊毀的三輛戰車殘骸(车名 むさし、はるな、ちぢぶ)。全部都是战斗期间中日军出现的损失。

所以可以肯定,孙连仲部(第二集团军)6日夜23时至7日晨4时的所谓 “反攻,追击”,不过是日军撤退以后的战场,战地收复,并没有发生战斗,也没有获得任何被遗弃废墟外的战利品。反攻,追击并大量歼敌的说法,没有一处能到史料佐证。仅存在于事后宣传创作的口碑中。关于此点不仅日军史料,连孙连仲第二集团军战斗详报都直言不讳,称“汤军团之追击队,被敌之掩护队顽强拒止,以故敌之大部队得以安全撤退”,“战场收获甚小”(《资料选编》,12-13页)。若能仔细阅读,分析日中两军的原始档案,很容易发现与今日的大捷宣传语调完全不同的事实真相。但今日能遗留下来的,并作为所谓“民族记忆”传播,受到法律保护的,并没有一处是战场上的事实。


11.8. 大捷宣传的后遗症

以上,是笔者对台儿庄战斗中,4月6日国军全面反击、取得大捷之说的分析,批判。 结论很明白,即反攻,大捷的实相,实际上是日军的自主撤退。取战略面胜利(大捷)的中国军有收复失地之举,但并不存在4月6日夜的反击,追击作战的事实。

立论要点主要有三,

一是由于被期待的第五战区主力汤军团未能按命令到达台儿庄正面战场,所以作为计划中配角(策应)的孙连仲部并不存在单独作战,主动反击的能力。
二,国军战报记录的所谓反击时间,(6日夜23时至翌7日凌晨4时)均在日军记录的自主撤退时间(战场撤出时间在20-23时)之后。既所谓反击,不过是在日军撤退后发生的接收失地,战场清理,或对退却之敌的跟踪,监视,并未曾发生过反击,追击中的战斗行为。
三,战史档案中并不存在所谓4月6日,中国军反击,大捷之战斗的数据面,物证面的任何可信数据。如4月6日夜日军撤退中的伤亡数字(日军的战损记录),或国军方面的歼敌,俘虏,缴获武器,弹药的证据等。此日濑谷支队撤出战场的兵员近万名,其时间段内(日暮后)的战死者仅可以确定有步63第二大队上等兵西村三二一名。1900,撤出台儿庄东北门时,颈部负敌砲創战死[7]*。

可以说,6日晚,持续攻击两周之久的强敌突然从战场上消失之件,使孙连仲也大吃一惊。战局急转直下,由守势转为攻势,由危机转为平安,且一切都发生在数小时之内。等日军完全不见踪影后,孙连仲各部(27D,31D,30D),才于2300后,小心翼翼进入被放弃的城内外各处敌阵地,清点战场,接收失地。至4月7日晨4时,将所有战场接收完毕,一部兵力前进到北洛一线停止,主力撤退回台儿庄原阵地,进行了“整理补充”[8]*。没有过战斗,也没有进行追击。

4月7日晨的大捷之后,台儿庄的战局又有了如何发展?遗憾的是,直至现在,中国国内的战史和所有的研究仍不知道一个重要事实,即日军分两天(6日也,7日夜),先后从台儿庄的两个战场撤退[9]*。在所谓4月6日的反击,大捷后,台儿庄的战斗仍在继续进行中。未能按命令进出到台儿庄正面的中国军主力汤军团73000人马,在台儿庄东战场仍与日军坂本支队5000寡兵进行着最后一次血战。且作战形态不是反击,而是在抵抗坂本支队撤退前,日军计划中的最后一次攻击(“一击作战”,内容见本书第九章)。

7日的最后战斗结果,是日军方面的攻击受挫。夜晚濑谷支队的攻击部队和被包围中的坂本支队双双撤出战场,8日晨集结到泥沟以东一线。此为台儿庄战役的结束之时。8日敌军撤退后,苦战一周的汤军团,才跟踪着夜间撤出的坂本支队后尾,进出到峄县东部一带。且在东战场四面被围的坂本支队撤退时,和6日夜孙连仲部一样,拥有重兵的汤军团也没有进行追击,堵截作战。8日的汤军团战斗详报记载:

我全线自昨日将当面之敌击破,乘敌溃退强行战场追击以来,敌仍步步为营,拼死抵抗,我各军亦节节近追,不敢稍懈... (116页)[10]*。

从此低调的文字中也可看到7日夜的汤军团,并不是乘胜穷追猛进,而是对 “步步为营”之敌的“节节近追”。换言而之,就是跟踪前进,谨慎避免与顽敌再次接战。结果虽处于极端不利的环境下,坂本支队在7日夜的撤退中也损失轻微。死伤者不过数人(可确定的死亡者约3-4名)。

为何不敢大胆追击?若参考战斗地图可明白,8日坂本支队的集结地红瓦屋屯(今日地图无此地名,对比旧图,位置予腰里徐西北,水湖东南),与昨日夜的战场边缘的底阁镇距离仅8公里远,该村西南6公里处,即是濑谷支队集结地泥沟。即日军并没有溃退,只不过是从第一线退却了约10公里,让出了台儿庄东西战场。8日在泥沟至红瓦屋屯一线,再次构筑了抵抗线。此为中国军虽尾随北上,但不敢轻易发动攻击的理由。

4月8日中发生的唯一战斗,即是孙连仲左翼兵团,第13军张轸师(110D,运河线守军,为汤军团直属,但此时配属给孙连仲指挥)与濑谷支队西侧掩护部队,步兵第十联队的冲突。由于张轸师(追击部队)进入泥沟西侧山地占领阵地,形成对濑谷支队西侧威胁,7日步兵第十联队奉命出击此敌,确保支队侧背安全。8日战斗结果,白山,金陵寺一带的张轸第一一〇师阵地被日军突破,步兵第十联队取得了3月30日进入台儿庄战线以来的最大一次胜利,战报记录“(友军)战死三,负伤七名,敌遗尸不下400”[11]*。

步10联队史583页

协助一一〇师攻击獐山,天柱山的中国军第第三十师(89旅178团)也称因“敌居高临下顽强抵抗,我因众寡悬殊仰攻不易,乃于10日(9日之讹)拂晓前仍撤退原阵地。是役毙敌20余名,我方死亡60余名”(《资料选编》, 52页)。

步10联队史586页 步10台儿庄作战各战斗比较。敌情团队号有误。3.31郝庄之敌是关麟征军25D,4.5-6插花庙之敌为孙连仲军30D。

孙连仲第二集团军战斗详报,也直言不讳,承认了此次战斗的失败。

“110D预先占领獐山天柱山等要地点,堵击退却之敌,被峄县南下之敌攻击,退至金陵寺一带”。8日,“敌之掩护队于任务完成后,已向峄县东北高地撤退”[12]*。

此即为“台儿庄大捷”之后,中国军的追击部队,与日军濑谷支队主力的第一次接战。可认为是4月6日晚,孙连仲部开始反击之后的唯一有记录的实质性战斗。

所谓的台儿庄战役第一阶段,到此已经结束。4月8日后战斗进入了日军新计划的徐州会战第一期(第二期台儿庄作战)。坂本支队也奉命取消了反转沂州的任务,配属给第十师团,未经整顿便与濑谷支队一起进入了下阶段的新作战。

为了准备徐州会战,第二军开始往台儿庄附近(山东南部)集结新兵力,将济宁,兖州方面的第十师团步兵第八旅团(长濑支队),和担任胶济线守备的第五师团步兵第九旅团也一齐投入山东南部战场。目的是完成引诱作战,将此时云集于台儿庄附近的中国军主力33个师,全部钉在现地(山东南部),以掩护徐州会战的顺利进行。

此时,举国上下,中国军民一直沉醉在台児庄大捷的庆功气氛中。谁也没留心日军的下一步企图。受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祝捷,激励,第五战区各部队人心振奋,反攻计划屡遭失败的第五战区李宗仁司令长官也跃跃欲试,企图趁国军主力云集于台儿庄附近之际,乘胜与日军第五,第十师团在此地进行一大决战,获取更大战果。结果,第五战区的主力部队,又在台儿庄,邳县,临沂,马头镇一带与日军第二军主力(两个师团)周旋了月余(第二次台儿庄战役),直至徐州会战准备结束,第五,第十师团西渡微山湖,南下徐州之后。此山东南部的两军主力的第二次对决中,中国军方面虽取得了比台儿庄大捷更多,更实质性战果(第二次台儿庄战役,日军方面死伤约达6500名,超出第一次战役),但终于没有读破日军战略面的心计(牵制作战),影响了徐州防守。山东南部的日中主力的大决战,又成为导致中国军徐州会战败北的原因之一。结果蒋介石无奈下命令扒开黄河花园口(6月9日)意图用洪灾堵截日军前进,结果给无辜百姓带来了重大灾难。

第二期台儿庄战役(日军称第二次南部山东剿灭作战),从战略面属于徐州会战的前期。由于会战中中国军的战略面败北,第二期台儿庄战役(4月8-5月15日)国军各部队的喋血牺牲和歼敌战果(超出第一期作战),也失去了被宣传的光彩。除少数历史研究者和战史专著外,今日,论及所谓“台儿庄大战,大捷”的一般人,很少知道其战斗的存在。有关台儿庄大捷的宣传,研究,也大多数结束于闪耀着胜利光辉的中国军“反攻大捷”的4月7日晨。本研究中多处引用的第二档案馆的战史资料汇编《台儿庄战役资料选编》的选择内容,也大多数只到4月7日为止。为后世留下的仅仅是闪耀光辉的历史断像。

历史到底是为了记录事实,还是为了宣传胜利?所谓的台儿庄的反攻,大捷,又是构建在怎样一种历史研究的基础之上?希望战史研究者和爱好者能认真阅读本章内容,进行一次方法面的反省。


[1] 《台儿庄战役资料选编》同编辑组,中华书局,。1989年,12页。

[2] 《第二十七师台儿庄战役战斗详报》(前出《台儿庄战役资料选编》),102页。

[3] 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1111253900、歩兵第63連隊 台児庄攻略戦闘詳報 昭和13年3月2日~昭和13年4月6日(2分冊の1)(防衛省防衛研究所),1115页。

[4] 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1111254000、歩兵第63連隊 台児庄攻略戦闘詳報 昭和13年3月2日~昭和13年4月6日(2分冊の1)(防衛省防衛研究所),1088-1090页。

[5] 国史馆 数字典藏号 002-090200-00040-078

[6] 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1111172100、歩兵第10連隊戦闘詳報 第13~14号 昭和12年8月~13年5月(防衛省防衛研究所),1814-1815.

[7] 城内部队的步六三第五中队记录过撤退前1700的五名「炮破」负伤者,1900的一名战死者大西一男(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C11111266700、歩兵第六十三聯隊第五中隊 戦(病)死傷者名簿)。但笔者经《官报》统计,联队史战死者名簿核对,没有发现有此人记录。经核实是同日死亡的西村三二的误记。

[8] 4月8日,李宗仁致军令部电“左翼兵团除以一一零师跟追向峄县败退之敌,以一部搜索歼灭向东北溃退之敌外,主力已推进至北洛欢堆之线占领阵地整理补充” 国史馆,数位典藏号 112-090200-00040-078,《第三十一师台儿庄战役战斗详报》称该师4月7日12时,奉命“集结于韩家寺(运河南后方地名)附近整理”(前出《台儿庄战役资料选编》,42页)。第30师记录除一部打扫战场外,其余仍撤回台儿庄原阵地待命(同《台儿庄战役资料选编》,50页)。

[9] 如台湾版战史丛书《抗日战史/徐州会战3》(前出),韩信夫《鏖兵台儿庄》(重庆出版社,2008年),林志波《台儿庄大战》(山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等均描写反击结束于4月7日凌晨,未记述坂本支队4月7日还在东战场作战,夜撤退的事实。国军的战斗详报中,有部分触及。如《第二十集团军战役战斗详报》称6日夜“汤军团之追击队,被敌之掩护队顽强拒止,以故敌之大部队得以安全撤退”(前出《台儿庄战役资料选编》,12-13页)”,提到汤军团未参加反击的理由,但未提到7日战斗,仅第二十军团的战斗详报明确记录了到4月7日昼间的东战场激战,和坂本支队的晚间撤退,称,“我全线自昨日将当面之敌击破,乘敌溃退强行战场追击…”(前出《台儿庄战役资料选编》,112-116页)。笔者考虑由于对基础档案史料研究不足,致使此重要历史事实被埋没。

[10] 前出《台儿庄战役资料选编》,116页。

[11] 「歩兵第十連隊戦闘詳報」(第12号)支那-支那事変北支-297、防衛省防衛研究所(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 C11111170800- C11111171000),1810页。按《官报》记录核对,此日步10战死为7名,但不一定都在高皇庙战斗中,7日在兰城店警戒的第六中队,被敌大军包围,夜间脱出,7名战死者应是两地战斗中的总数。日军方面记录的战果,不一定准确,仅供参考。

[12] 前出《台儿庄战役资料选编》,12-13页。